这茶水铺子之所以叫白山茶店,不是因为这里只卖一种白山茶,而是因为这店铺就在街市顶头,整整一面山墙全部漆成了白色,所以称为“白山”。
梁叛到了茶店外面,只见里面人头攒动,茶博士忙得脚后跟打屁股墩,一个讲大书的正坐在高脚椅上,手持一把折扇讲得口沫横飞。
这说书人讲的正是刚刚从苏州流行出来的《金瓶梅》。
不过因为大家都懂的原因,这《金瓶梅》刚刚传了大半年,官府已经有了禁书的念头,常州府的宜兴、无锡两县已经率先出了禁令,其他府县很快也会效仿。
所以茶店里讲这本书的时候,不说是《金瓶梅》,只说是《兰陵词话》。
那讲大书的正说到“林太太鸳帷再战,如意儿茎露独尝”这一段,听书的各个瞪大眼睛,一刻也不敢走神。
梁叛撇撇嘴,听那讲大书的捏着公鸭嗓子,在那效仿妇人颠鸾倒凤的迷乱叫声,便有几分作呕。
他连忙拉住一个呆站着忘了干活的茶店杂使,指了指店里一个低着头自顾自嗑瓜子喝茶的客人,说道:“老弟,帮我把那个人叫出来。”
那杂使应了一声,钻进人满为患的茶店里,将那个跟环境有点格格不入的家伙拽了出来。
“老八!”梁叛站在店门外,向那人招招手。
老八是个二十岁刚出头,深眼窝灰色瞳仁的年轻人,一看便不是纯种的汉人。
他确实不是汉人,而是洪武爷攻占南京城后,因为亲汉反蒙而留在南京的色目人的后代。
祖上姓雍,老八叫雍关。
雍关见到梁叛,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大哥,有差事派给我?”
“嗯。”梁叛将他拉到僻静处,掏出差票来交给他,然后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并将要做的事情吩咐给他,“就是这样,把你那个说书的朋友叫出来。”
老八点点头,走进茶店里。
进去之后没多久,那叫人面红耳赤的说书便断了,茶店里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哄闹,都催着讲大书的继续讲。
可是那大书先生说甚么也不再讲了,对着店里的茶客连连拱手,说了几句“抱歉、明日再来”的话,然后就麻利地收起家什,跟着雍关走出来。
雍关把人带到,便向梁叛告别,自己办事去了。
“哈呀,五爷,我一听八哥儿说你找我,立马就撇了好买卖来会您了。怎么样,有甚么好效劳的,五爷尽管吩咐。”讲大书的翘起脚尖歪头行了一礼,派头倒是够了。
梁叛笑道:“不是我找你,是张大老爷找你。”
大书先生一听是大老爷的请,又是吃惊又是忐忑,忙问:“好事坏事?”
“大老爷叫我来,肯定是好事。”
“哦对对对!”大书先生在自己嘴巴上轻轻打了一下,赔笑道,“瞧我这张臭嘴,梁五爷来怎么会是坏事!”
梁叛今天事忙,没工夫跟他吹牛打屁,干脆直截了当说了来意:“张大老爷要召集县里所有的大书先生,有一出新书请你们讲一讲。”
一听公家要用自己的专长,大书先生脊背都挺直了几分,立刻拍胸脯保证:县大老爷的书,一定讲得精彩!
“哎!不是大老爷的书,是江宁县衙的书!”梁叛很认真地纠正了他的用词。
“对对对。大老爷的书是私,江宁县衙的书是公,公私不能混淆!”大书先生连忙附和。
“行了,你知道就行,这部书的大意我告诉你,请你跟同行们一起润色润色,不管用甚么手法,总之要讲得精彩,要讲得叫人相信!”
“请县大老爷和五爷放心,这都是我们吃饭的本事,一定办好。请您说个大概。”
于是梁叛花了半个时辰,将这部“新书”大概讲了一遍,其中关键之处还特别强调,此处应当怎样处理,此处需得引人愤怒,此处最好营造一派惊悚的气氛,这几个人名须得张冠李戴,又要叫人一猜便猜得出来……
那大书先生一听故事便知是怎么回事,一定跟眼下到处乱传的“黑猫精夺魂杀人的事有关”,哪里还敢懈怠,仔仔细细听过,又在脑中将细节补充一遍,几个关键地方的处理也与梁叛反复沟通讨教了一番。
梁叛见他领悟得和快,便拍拍大书先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具体怎么讲,把你的同行都招来参详参详,今天明天两天,要讲遍江宁县城内所有茶馆,明天晚上到县衙来领赏……讲得好,不仅县衙有赏,以后你们还能继续在这里讲甚么‘金瓶梅’、‘银瓶梅’,讲得不好,惹得大老爷发起火来,你们这碗饭也不用在江宁县吃了,知道吗?”
大书先生顿时冷汗直下,再三打包票,一定讲好。
梁叛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大书先生的肩膀,转身便向避驾营自己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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