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改稻为桑的事情,梁叛当然是从吕致远的书信中瞧来的。
问题是在吕致远的书信当中,从来就没有将北京都察院和改稻为桑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梁叛因为于高层政治没有任何认知,不明白各类人事之间的利害关系,自然也就想不出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
他第一次看到“改稻为桑”四个字,是在一封两年前的书信当中。
那封书信上说的是崇佑三十年初朝中的一件八卦——当然,现在梁叛已经不再将这件事当成八卦来看了。
崇佑三十年九月曲周县李贼聚众起义,先后攻入山东巨野、河南太康等县,随后打进南直隶,围攻亳州,声势愈来愈大,以至于朝野震动。
因为当时淮河颍水之间年馑大荒,所以这场叛乱有大量从贼之众其实是淮颍之间的灾民,朝廷便想出一个“以抚代剿”的策略,打算安抚灾民,让叛军自行瓦解。
这个思路原本是极其对症的,既能宣扬皇帝爱民之举,又可减少杀伤冲突,但当时户部却极力反对,直言灾民贪得无厌,京畿各仓已尽数空虚,无力赈济满足。
对此都察院附议,认为户部说得有道理。
内阁一查京畿各个仓场,果然只够应付当年的支度,便开始彻查钱粮的去向。
这一查才知道,原来不是钱粮挥霍得多,而是每年进账太少。
大明朝至崇佑年收入一年减似一年,国库连年空虚,至此已有积重难返之势。
于是当年腊月,董阁老下令南京都察院会同户部、户科三司查勘后湖黄册、各处上报最新鱼鳞图册。
可是两个月后南京都察院纹丝未动,各处衙门除了南直隶苏州府以外,竟然无一送到图册。
董阁老在朝会上大发雷霆,派人备查各处租役,整理核对,发现崇佑三十年天下田土在册者竟然只有三百二十六万四千顷有奇。
这个数据与洪武初年的八百四十九万六千顷相比缺失大半,即便与弘治十五年的四百二十二万顷、正德十二年的四百一十四万顷相比,也相差近百万顷之多!
董阁老命各衙门一再核对,结果毫无改变。
就在这种关头,湖广督粮道极其“巧合”地给内阁上了一道奏疏,直言湖广额田原有二百二十万顷,今只存二十三万,十去其九,其中猾民铁脚诡寄、移丘换段,隐匿欺瞒之数不可胜数,请朝廷清丈彻查。
随同奏疏而来的,是从崇佑二十二年至崇佑二十六年之间所搜集的证据,也就是湖广部分州县的户房白册,其中有真实的人口田亩数量,以及各地豪族与贫民互相勾连隐瞒的情形。
从信里不难看出,吕致远、张守拙、李裕以及湖广的那位粮道,似乎都是董阁老的信徒,他们一力主张大刀阔斧地改革,重新丈量核对田亩,将那些隐田诡户掀个底朝天,重振大明的均田和租税!
但是奏疏送到北京的时候,董阁老已经重病无法理事,内阁暂时由次辅庞翀接管。
然后这位督粮道就被罢免了。
就像四年前替他搜集证据的湖广布政司照磨所照磨李裕一样。
但是为了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庞翀便打算效仿洪武年改稻为桑的故事,决定增加江南桑田和棉田的比例,以经济作物代替粮食作物,提高丝和棉的产量,增加收入。
庞翀所代表的保守派,显然是不愿意用清丈田亩这种激烈手段来动摇社会结构的。
然而这种政策再次遭到了户部的反对,这个担任大明朝大管家的部门,第二次驳了内阁的面子,理由只有一个:天下粮田已自不足,不事增益,奈何愈减?
都察院再次附议,再次认为户部说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