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东来一走,桌上便只剩下梁叛和胡汝嘉两人。
一时间气氛有些生疏起来。
梁叛便用惯常的客套话问:“胡相公听闻是江宁织造的生丝商?”
“是。”胡汝嘉道,“替织染衙门收丝罢了。”
梁叛点点头,又问:“是内织染局还是工部织染所?”
国朝在两京织染都设有内外局,内局便是大内织染局,供上用;外局是两京工部都水清吏司所属的外织染所,供官用。
胡汝嘉笑道:“内局都是管事太监分发的差办,哪里轮得到我。”
言外之意他是在工部织染所,也就是外局。
梁叛想来也是,不过他一个工部织染所的商人,怎么得罪了县学?
心中不解,便开口请教。
胡汝嘉被他一问,摇头苦笑起来,苦笑慢慢收起,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冷哼一声说:“这事说来话长,我家不但替织染所收丝,也采办红花、靛青一类的染料。不过染料采办得不多,每年染料所需的大头都在原产地从税粮之中折收入库了。就是因为这些许的染料采办,也有几分银子好挣,那县学的郭教谕是福建人,识得一些收茶蓝的门路,便想从我这里分一杯羹……”
原来是这么回事,可也说不通啊,梁叛问道:“你们采办生丝、染料,应该都是织染所指派的货源罢?”
这其实跟县衙的采办是一样的,官仓要囤粮,一定从丰收的乡里征收,不会一味就近采办。
像两京织染这种官营机构,每年要消耗全国大量的生丝、染料,这便需要朝廷进行“宏观调控”,既能优选上等原料,也能起到一个平抑物价的作用。
比如浙江生产生丝数量为全国之冠,仅仅浙江一省的杭州织造、民间织机作坊显然用不尽这许多生丝,假如不能及时向外地销发,必然会使生丝价格大跌,创伤浙江的税赋。
所以,官办的内外局所用大量的生丝,一定从生丝富裕的浙江调运。
染料也是一样的,内外局一定都有指定渠道,不可能凭一个区区教谕在里面任意乱搅的。
“照啊!”听到梁叛这样的话,胡汝嘉将巴掌一拍,竖起个大拇指道,“梁捕快,你的见识高过那些书呆子几百倍!我们织染所用的靛蓝大多是从福建岭南入库的不假,有木蓝子,也有茶蓝。但织染所有时用量太大,库中常常需要零星办货的,我们都在江宁就地采买,江宁的吴蓝也可以用,即便江宁的不够,扬州还有马蓝,何必千里迢迢再去福建岭南调用?”
“县学的教谕再不通道理,这一点远近的常识他总晓得?”
“自然晓得的,他听我说行不通,便又言能不能由他在江宁采办,他是学里的教谕,在本地方采办土产也有几分折价好谈。我说我家同种吴蓝的农人是多年买卖,拿货已是最低价了。那教谕谈到后来,干脆就成明抢,话里话外教我们一年白白分几百银子给他,简直岂有此理!”
胡汝嘉说到这里,气得又开始大骂,又拍着胸脯说要进学,考举人、考进士!
梁叛自然好笑,不过他想到刚才谈及在浙江收丝的话,脑中忽然有个念头转了出来,堵在眼前好几天的一座墙,仿佛突然间裂开一道缝隙似的,透进几点极亮的光来!
他连忙拉住胡汝嘉,近乎急切地说:“胡相公,有件事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胡汝嘉一愣,下意识地说:“请问啊,有甚么不当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