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不是梁叛的授意,因为梁叛自己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骏哥儿不是二叔的亲生骨肉。
这纯粹是俞太太不按章法出的一张“耍赖牌”。
反正泼脏水这种事,有证据固然好,即便没有证据,只要吹得像模像样,也足以让很多人相信的。
毕竟大多数人都是阴谋论的支持者。
然而俞太太没有罗织任何佐证,也没有编造任何人物情节,现场已是一片哗然。
南京太医院给主家二房“此生不得子嗣”的一语定论,是全镇都晓得的。
骏哥儿长得不像俞家人的风言风语,也早就从这庄园中传遍了洪蓝埠。
这镇上不论是姓俞的,还是姓谢的,还是其他姓氏的人,无不听过这两个传言,但是从来没人敢说。
主家二爷脾气古怪、不讲情面是出了名的,二房奶奶的精细也和她的美貌一样人尽皆知。
一阵夹带着细细雨丝的大风从遥远的石臼湖上吹来,沿着胭脂湖,穿过万亩田野,吹入俞氏庄园,在这雨棚下卷起一阵令人骤起鸡皮疙瘩的寒意来。
二房徐氏一身素麻丧服随风摆荡,轻柔的料子紧贴在她起伏有致的胴体上,众人这才看出来,她在微微颤抖。
不过也有心思细的人立刻发觉了另外一件事——徐氏的丧服布料绝不是纯麻的,更非粗麻斩衰(音cuī),否则不可能如此服帖柔软,大约是一种细麻与丝线混织的假丧服!
历代礼法以及本朝礼制对丧服都有明确的规定,丧服以亲疏关系分为五等,也就是“五服”,后来人们便以出不出“五服”来代指人与人之间的血缘亲疏。
其中最重的一等便是斩衰,也即以最粗的生麻制成衣物,边幅不加裁剪修饰,犹如刀斩斧斤的粗野制法,穿在身上既不美观,也不舒服,以尽哀痛之情。
《礼记·丧服小记》有云:斩衰括发以麻。
就是身披斩衰,以生麻束发。
礼记中规定诸侯为天子、臣为君、儿子和不曾出嫁的女儿为父亲、长房长孙为祖父、妻妾为丈夫都要服斩衰。
而母亲去世如果父亲还在,则子女为母亲服第二等的齐衰(zīcuī)一年(因为还要节省精力奉养父亲),如果父亲也已亡故,则为母服齐衰三年。
本朝洪武以“父母之恩相同”,将这一条改成与为父亲守丧相同的服斩衰三年。
同时将长子长孙为祖母、媳妇为婆婆的服丧,也以同样理由改作斩衰三年。
但是现在俞二爷新丧不到头七,二房徐氏已经换了一身轻便柔软的假丧服,这叫人难免不大皱眉头。
这是个讲良俗和礼仪的年代,尽管大城市的浮华放浪和物欲横流,已经将这种严肃的礼制冲得淡了,但是在千百年来生产结构和社会形态牢固不变的乡村,传统礼仪依然保有坚实的意识土壤。
于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醒悟过来,并且用一种充满了鄙夷和不善的眼神看向二房徐氏的时候,不久前俞太太对她“不忠”的指控,似乎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或者说更加坐实了。
徐氏冷着一张脸,对于这些人眼神的责备毫不在意,飘然退回轿子当中。
——这些人的心已经渐渐倒回了俞东来一边,那又怎样?
大不了她再将每户二百亩再加两成,不行就加到三百,反正也是俞家的产业,只要还有剩的,那也是白赚!
然而当所有人都愤怒于徐氏的“背礼丧道”时,梁叛却有一件事很奇怪,明明昨天三叔在谷场责罚佃户时见到的徐氏还不是这身装束,那次她还规规矩矩穿着粗麻布的丧服,怎么今日再见已换了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