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他提笔刷刷刷写出一份草约来,文不加点,写得极快,其实心中早有成稿。
草约上一切都按照赖都事方才的要求:前账清兑、借款总数、利息、日期、抵押,完全合辙,只是最后抵押屯田的数量上,梁叛写了个“以桃渚所一切屯田亩数为质,逾期无法偿还,或故意毁约,则按田亩上中下三等以时价作价相抵,直至屯田抵尽,余账不计。今日起,桃渚所屯田不得挪用、转手、变更”。
“余账不计”的意思,就是当桃渚所的屯田全部抵完的时候,剩下再欠多少都清了,四海商行不可再向桃渚所追讨。
实际上这句话在四海商行来看,就是一句废话,他们二万多银子,是吃不下桃渚所所有屯田的。
但在梁叛,这句话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赖都事将草约拿在手上看了一遍,有些担忧地道:“这会不会对桃渚所太苛刻了?若是将来当真无法偿还,莫非真要拿屯田去抵?”
梁叛心中好笑,这些条款都是刚才他自己说的,现在却反过来替桃渚所担心起来。
“不至于。”梁叛笑道:“方才同你说了,桃渚所很可能改为营制,那就要大量的军款,等军款一到,先还了这笔银子,现在就当提前置办火器了。
“反倒是错失了这次机会,以后未必还会有更精良的鸟铳。你也知道戚老板已经到都司就职了,他既然默认了都司的命令,自然也是考虑到这几点。不过你不必同陈家的人多说,只说是你自己做足了工作,又有都司的命令才将此事谈下来的。”
其实根本不是戚老板有所考虑,而是梁叛在早先发给戚老板的信里明确说了,如果都司有人推动类似的命令,请他不必阻拦,顺应其意便了。
赖都事这才点点头,略为放心,实际上都司给桃渚所的命令也是这个意思,让桃渚所接受四海商行的借贷,趁着这批火器精良,抓住时机提前备办。
他拱了拱手,离开了桃渚所衙门。
梁叛一直将他送到衙门门外,看着他的背影走在校场巷的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心里叹了口气,暗道:老赖啊老赖,别怪兄弟把你也算计进去,等你调到桃渚所来,就知道兄弟这把替大家挣到多少好处了!
……
四海商行的人很大气,梁叛的草约一字未改。
在他们看来,赖都事的办事是成功的,有效率的,而且完全符合他们的利益和要求。
双方都在热烈而欢快的气氛当中,由双方代表梁叛、陈纪各自签署用印,四海商行的一万四千两银子,当场便由八个壮汉抬着,送到了桃渚所衙门。
四海商行这次不但借给梁叛一万四千两银子,还额外掏了两千两给吴顺,又被赖都事要去三千两,赖都事打算自己拿着钱去走走门路,温供奉也依着他,如数送了银子。
崇佑三十二年五月十六,对于桃渚所来说,这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就在双方代表签署合约后的两个时辰,一大队人马二三十人,从西门缓缓进入了桃渚城。
陈纪正与温供奉乘车离开所城——契约已经签署,剩下的便不关他们的事了,桃渚所买不买鸟铳,买多少都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就连停在海上给佛郎机人定期补充给养的商船,也早早撤离了那片海域,在一个隐蔽的港口靠岸。
两边的人马就在西城门内不期而遇,温供奉和陈纪同时掀开车帘,却见那队人马当中除了头先的两辆马车不认得,后面的人居然都是自家马行的,还都带着驮马货车。
四海商行今天大出血,陈纪本来便不痛快,见着自家的马行没有无缘无故出现在桃渚城,自己竟然全然不知,不由得大怒,伸出脖子朝外叫道:“哪个是带队的,滚过来回话!”
马行一名领头的见到东家的马车,连忙从骑着的驮马背上下来,朝队伍前头的那两辆马车看了一眼,快步赶到陈纪的车驾跟前,低着头道:“小的马行大伙计陈春,见过少东家、温供奉。”
陈纪瞪着眼斥责道:“这么多人空车空马来桃渚做甚么,这烂地方有甚么货好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