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客人们都惊愕地看着她。
左少卿接着说:“香一港的纱厂、纺织厂不仅会失去北方大陆的市场,甚至南亚的市场也会失去!胡先生,十年八年后,您的三家纱厂怎么办?”
胡先生的小眼睛虽然不大,却睁得圆圆的,木然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左少卿向他点着头,“胡先生,还有各位先生,所以,我觉得,冯先生和于老板相当有远见。他们从现在开始就投资航运业。我虽然研究得不深,却有一个比较明确的判断!”
说到这里,她高高地举起两只手,做出手势,“未来的香一港,有顶天立地的两只大牛角,一个是金融,再一个,就是航运了!金融方面,各位一定都知道,市面下面游资涌动,都在寻找出路。至于航运方面,各位想一想也就知道。香一港这个地方,背靠大陆,面向大海,正在北方与南方,东方与西方的一个交叉点上,得天独厚呀!胡先生,还有在座的各位先生,你们现在就应该早做准备了!”
这个时候,站在墙边的于志道早已笑容满面。
他拍了一下身边的冯顿,攥着拳头用力一挥,低声说:“冯先生,你听听,她说得多好!她是不是说得好!”
冯顿也深为意外。这个女人太叫他意外了,甚至叫他敬佩!
一直站在左少卿身边的胡先生,瞪着一双圆圆的小眼睛,惊愕地看着左少卿。
他终于喃喃地说:“左女士,投资航运,真的能挣钱吗?”
左少卿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投资航运能不能挣钱,并不是她能够打包票的。
但这个话她又必须回答。这个酒会的目的,不就在这里吗?
她心里一动,脸上立刻漾起如花的笑容,腹中微微运起丹田气,缓缓发送到舌尖,随口说出三个字,却是京剧舞台上的念白:“真一一地一一呀一一!”
京剧舞台上,早有“千金念白四两唱”的说法。
左少卿这一声念白,是她多年舞台生涯中磨炼出来的,声音委婉亮丽,韵味柔美婀娜。即使是不懂戏的外行,也会被她这一声念白所撩动。
左少卿没想到,最被撩动的,竟然是身边矮胖的胡先生。
只见他先是一愣,随即回过味来。他顿时端起架子,左脚上前一步,同时伸出左手,扎出五个手指,上下抖着,同时亮出他的“铜锤”嗓,大叫道:“果然真地!”
左少卿把手中的白手绢一抖,翘起尖尖食指,比向胡先生,嗓音更加清亮地回答:“果然一真一地一一呀一一!”那声音,更加柔美婉转,亮丽悦耳。
胡先生的“铜锤”嗓音更加高亢,“确实真地一一!”
左少卿笑着一侧身,翻出兰花指,“确实一真一地一一呀一一!”那韵味,更足。
这位胡先生立刻“哇扎扎”一阵大叫,接着就哈哈地大笑起来。
他大叫道:“左女士,老胡我已经看明白两点!”
“什么?”左少卿声音轻巧地问。
“第一,你一定和于老板是一伙的!专为于老板说话!”胡老板大声说。
周围的客人也一片哈哈笑地嚷嚷起来,“就是的!就是的!”
“胡先生好眼力,我与于老板,果然是一伙地一一。”
左少卿把手绢向周围一抡,妖娆轻巧地笑着回答。
“第二,”胡老板继续说:“左女士好功底。但不知,是下过海,还是票过戏!”
左少卿想起于志道说过的一句话,这种酒会,第一条就是斗富,以富定尊贵!
她笑着说:“倒也不敢瞒着胡先生。幼年时,家里常有堂会,因此学了一两句。却是既没有下过海,也没有票过戏。比不得胡先生,一定是个名票吧。”
这位胡先生,仿佛受到了激励,立刻把袖子一卷,大声说:“好!既然如此说,左女士,你若是同我唱一出,老胡我今天就跟于先生谈投资!如何!”
左少卿摊开双手,笑吟吟地继续念白:“胡先生,这一一却是为何呀?”
胡先生叹一口气说:“老胡我本是一个北方人,却在上海久住,是个不折不扣的戏迷。但是,到了香一港几年,却一次也没有开口唱过。今天我老胡就是想开口唱!”
左少卿笑着说:“少卿才疏学浅,又无伴奏,这一一却如何是好呀一一?”
胡先生却向远处一指,“无妨,我的助理就是一个好琴师。王助理,来!”
15-4
这时,所有人都看见远处的角落里站起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衫,两个袖口半卷着。
他梳着一丝不乱的偏分头,一张雪白的脸上冰冷如霜。
他提起一只黑皮包,径直向这边走过来。他走到一张椅子前,先放下皮包,双手一撩长衫的后摆,那后摆就已经飞到椅背上了。他一下子坐下,撩起前摆,架起二郎腿,再仔细款款放下前摆。
他又从侧袋里掏出一条手绢,“啪”地一声展开,缓缓铺在膝上。再弯腰从皮包里取出一把京胡来。
那把京胡,在暗黑中隐约透出一片金红,金红里又泛出丝一般的明黄。
左少卿扫了一眼,就看出那是一把名琴,一定十分珍贵。
这个年轻人在膝上架好琴,谁也不看,一抖手腕,“铮”地一声响亮,琴声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