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阳明君最终也是无奈轻叹,这孩子的性子真是像极了那个人……
当年, 那个人也是这般, 苦苦地哀求着长辈们与所爱之人的婚事, 他当年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与所爱之人共践白首之约,可想要得偿心愿, 却是那般艰难。
时至今日,世事如此变化, 早已物是人非。若早知今日之结局, 是否会后悔当年的决定呢?
如果是她的话,她会后悔么?
……
“你当真不会后悔么?”
阳明君心有所感,终是问出这个问题, 在问高辰, 似也在问自己。
闻听此言, 我以手背触额跪伏下拜, 坚定言道:
“孩儿,无悔。”
阳明君先是微微一愣, 忽地爽朗的笑了几声,回首望着这些年来自己严厉教导的学生, 这不知不觉间,当年还只是个瘦小身子的孩子, 现在都已经弱冠成年了。
她不仅是自己的学生, 也是自己的女儿啊!
阳明君蹲下身来扶起自己的女儿, 看着这孩子脸色不好可目光却很坚定, 终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言道:
“你长大了,以后,为父不能在你身边护着你了,福祸无测,好自为之吧!”
我神色颇为动容,这是些年来,师尊第一次似一个慈爱父亲一般待我,也在这一刻,发现以往对他的那些怨,都在这片刻的抚慰中消散,其实,我从来就没真正怨过他。
他一直都是慈父啊!
“父亲,孩儿矢志力扶北魏,革新立法,澄清宇内,聚合天下。”
他这个学生到底是什么心思,他这个做师尊的怎会不知。
“为师收你为徒的第一日,你便同为师说要学法家刑名之学,那时候为师对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师尊那时候就提醒过我,一力贯彻革新立法之人,最终都会因为触犯统治阶层的根本利益而遭到清算。
“孩儿一直谨记于心。”
“可你却不打算悬崖勒马。”
“是,非如此,在这般世道,求不来一个是非公道。”
阳明君立起身来,负手而立。
他每一个徒弟都会在出师之时向自己这个做师傅的表明心志,一作别离,二卜吉凶,也算是他这个做师尊的,给徒弟的最后一份礼物。
出师以后,不得言语师从何处,不得向任何人提及师尊名讳,是行善作恶,是福是祸,乃至出师后是生是死,都与师门再无半点干系。
“当年的那三鞭之恨,你至今也无法忘怀么?”
“怎般忘怀,如何忘怀啊?当年,北齐侵魏,北魏势弱,求救于突厥,突厥遣使来魏,使团骑兵仗势行凶,随意欺侮鞭挞残害百姓,更有甚者,竟将平民之子充作獐兔,纵猎犬追逐撕咬,境遇何其惨烈。孩儿忘不了,忘不了那孩子带着惊恐痛苦的神情在孩儿怀里渐渐没了气息,更忘不了那孩子的母亲撕心裂肺哭天撼地,呼喊着这世道‘公理不存’。俯仰天地没有给她一个公道,君王百官也没能给她一个公道,孩儿也无力给她一个公道。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平民百姓,命如草芥,卑如蝼蚁,难道就因为是蝼蚁,就能随意遭人践踏杀戮,难道他们的命便不是命么?”
“你这是嫉恶如仇么?”
“不,孩儿就只想在这般世道中,求个是非公道罢了。”
“这世道,没有真正的公道可言。”
“所以,才更需要法。百家之学可治世修身,却难以给人以公道,法却可以。虽然这法在君王手中操持,可只要世人尊法知法护法,有寻法庇护之心,即便在这般世道做不到绝对绝公道,却也能给命如草芥、卑如蝼蚁之人,一个追寻是非公道之所。”
“过于天真。”
“天生万物,自有造化。国家自尧舜禅让,至夏启世袭,无不有天道自然演化之变,直至今日,君天下之国制虽可见多重弊端,可却也还未有新制可以替代,民智未开,民心未安,妄图改制,在此时都是倒行逆施,唯恐天下不乱。且当今天下纷乱已久,百姓翘首期盼天下归一,重归太平,故孩儿心中虽向往大同之世,可却从未有过改天换地之心。为救乱世,革新立法势在必行,大道在前,在其位,谋其政,孩儿焉能只为顾惜己身,不敢奋力而为?”
“这便是你心中志向么?”
“也许千百年后帝制终会消亡,而后世之人寻得新制,得以实现‘人人相亲,人人平等,天下为公’之理念,孩儿相信,介时法治依然会存在,因为世人寻求是非公道之心永世不灭。孩儿身在当世虽无力改制,却也愿倾尽所学完善法治,为后来所借鉴,共同祈愿天下太平,愿这世间再无杀戮战乱,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阳明君沉吟许久,默默不语。
听完自己学生的陈述,阳明君不觉深思:当千百年后,帝制消亡了,那天下为公的理念将会再度临世么?
……
师尊没有再对我的志向多做置喙,而是赐了我一言,言语中多有劝勉之意。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傻孩子,自求多福吧!”
闻言,我嘴角也不觉微微上扬,至少师尊明白我心中所愿为何了。
“孩儿多谢师尊!”
再次郑重跪拜师尊,三拜之后,我便也算是正式出师了。
待三拜礼毕后,我抬首,有些恋恋不舍的望着师尊,道:
“师尊……”
此去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会了。
师尊旋即转过身去不再看我,摆了摆手,只说了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