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理寺狱(2 / 2)

薛让仿佛陷入一处光怪陆离的幻境中。他时而看见成百上千的涅火军涌上沧山,翻检抢掠;时而看见那片竹林烧成了火海,瀑布断流,拱桥倒塌;时而看见卫鸯把一柄长剑刺入他的后颈,狂暴地问:“你到底有何野心?”他的耳中始终充盈着杂声,像撕裂的尖叫,像嗫嚅的低泣,分不清是女子,还是婴孩。薛让的心险些被这些乱象扰得发疯,于是沉睡了两日后,他强迫自己醒来了。

眼前一片幽暗,只嗅到濡湿的霉气和腐败的杂草烂泥味。是牢狱,却不是沧山的牢狱。薛让蜷缩在一方草席上,后脑的伤还在猛烈地痛,他躺了很久,才看清这间牢房,粗砖砌成的墙上长满了乌黑松厚的苔,一扇不足人高的铁门被锁住了,上屋角留了一个拳头大的通风口,一束手臂粗的光线亮了又暗,灭了又明,往复三次,便是过了三日,终于,这死寂的牢房外有了动静。

铁锁“哐当”响了一声,锈迹斑斑的门打开了,一人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提着木桶走进牢来。薛让背靠苔墙坐着,见那火光映着的脸,分明是大理寺卿谢东来,他冷笑一声,半闭了眼。

谢东来笑道:“大理寺简陋,不及沧山优越,委屈了薛台令,几日不见,竟消瘦如此!狱卒们待台令如何?若是饱暖不周,台令只管和东来说。”

薛让不答。

谢东来道:“想来台令还没用晚膳?东来路过大理寺犬舍,见猎犬们还吃剩些肉粥骨汤,特意给台令捎来了,趁热,台令快尝尝。”说罢,将那木桶丢在地上,泔水流了一地。

薛让开口道:“薛让是龙朔宫钦命的三品官员,谢卿私自囚禁,不怕圣上责怪?”

谢东来得意道:“若无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手段,东来岂敢动薛台令?台令既然进了大理寺狱,他日挫骨埋尘,世人也只道台令化鹤仙去,了无踪迹,圣上深居中宫,更不会知晓半分。”

薛让探出口风,知道此事与卫鸯无关,竹林后的木屋必定安然无恙,反倒暗暗放了心,他讥讽道:“单凭谢卿的胆量,纵然有十足十的手段,也不敢动薛让。”

谢东来道:“我若不敢,如今在东来面前苟延残喘的人是谁?”

薛让反问:“在谢卿身后壮胆助威的人又是谁?”

谢东来闭了嘴。

薛让嘲讽道:“是唐相公,还是董尚书?除此二位,余人都无力扶谢卿上墙。”

谢东来忽地蹲下身,凑到薛让面前,哑声道:“现在你转脸瞧瞧,你身后又有谁?”

薛让当然不会去看,道:“薛让身后有墙无人。”

谢东来把脸凑得更近了,手中的火把几乎烧到了薛让的头发。他怨毒地盯着薛让,道:“分明有个人在墙上,你快看看,是谁?那张脸,你还记不记得?”

薛让斜眼看谢东来,道:“谢卿失心疯了,薛让略通医术,要不要帮你瞧瞧?”

谢东来大喝道:“那人是我儿谢柏轩!我儿受尽折磨,死于非命,今日找薛台令索命来了!”

薛让道:“他若要索命,也是找他父亲索命。你若教子有方,他怎会无法无天?送谢公子上路的,非薛让,是谢卿。”

谢东来道:“我儿有罪,罪不至死,薛台令滥用酷刑,把人从流放逼成亡命,怎能毫无愧疚!”

薛让闭了眼不答。

谢东来道:“世人相传,我儿在沧山受了薛台令新创的刑罚,名曰‘龙盘虎踞’。这些年大理寺势头不及御宪台,只好处处以御宪台为师,东来也学到了此刑罚,请薛台令暂移尊驾,去行刑房瞧瞧,东来学得像不像。”

薛让睁开眼,冷笑道:“谢卿从何处学来?沧山竟出了内奸,待薛让回去,还得查个明白。”

谢东来道:“东来以命担保,薛台令回不去了。”然后朝门外叫道,“来人!”立时有两个狱卒进来,架起薛让,往行刑房而去。

行刑房的四壁插着四支火把,耀着房中央的一口大铜缸,只半人高,两人合抱粗。谢东来在铜缸上敲了敲,那手上的金扳指在缸壁上擦出一声铮响,他又复了笑容,问:“薛台令品评品评,这口缸比御宪台的如何?”

薛让道:“厚了一寸,滚起来不够轻巧。”

谢东来作了悟状,道:“多谢指点,改日换口薄缸来伺候薛台令,今日只好将就将就。”他扬了扬手,狱卒便把薛让拖到铜缸前,拧开缸盖,如扔布袋一般扔了进去。

薛让跌落缸底,瞬时,百十根尖刺扎入了他的皮肉,疼痛的身体下意识地翻滚,碰到缸壁,又被千针万刃穿破,直挫脊梁骨。原来铜缸之内密密嵌满了竹刺、木尖、钢针、铁匕首,粗细长短不一,把铜缸围得仿佛一张全是尖牙的嘴,薛让被死死咬在里头,手足无处放,全身数处同时被划开了,血水喷薄而出。

不待薛让喘一口气,缸口又被打开,一件物事被抛了下来。薛让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一条大蟒。蟒蛇落在缸底,被利刃扎破了皮,痛得扑腾而起,而缸内狭窄,蟒身胡乱击打在四壁,又被捅刺出许多伤,它兽性大起,尖嘶一声,缠上了薛让。

薛让身上的血腥味刺激了蟒蛇,它三缠四绕,很快将薛让紧紧裹住,越勒越紧,欲让薛让窒息而死。薛让后脑有重伤,又几日不进饭水,本已接近虚脱,只是性命攸关,他只能拼尽气力,狠狠撞向缸壁,又硬又糙的毛刺将蟒身穿透了,蟒蛇吃痛,微微一松力,薛让挣出手臂,去抓那蟒,可那蟒蛇力大皮滑,轻易捉不住,它稍一动,虽挣脱了薛让,却撞上一支锋利的匕首尖,蟒皮被剖开三寸,激得它更为狂躁,张开蛇口来咬薛让,薛让侧头一躲,又被荆刺镶入了肩膀。

缸体极矮,薛让只能半蹲在内,脚背早被刺穿,也顾不得了,他一手死死抱住蟒头,一手去掰箍在身上的蟒身,一人、一蛇在铜缸中搏斗,很快,铜缸被掀翻了,两个在里头天旋地转,尖锥更是四面八方地刺来,退无可退,防不胜防。

唐璁也赶到了行刑房,只见谢东来和两名狱卒站在门口,屏气观望,那口铜缸在屋中滚来滚去,夹杂着铜土相撞声、蛇的啸嘶声、人的闷哼声。唐璁心中骇然,低声道:“还没找到羊皮纸的下落,不能把他弄死了。”

谢东来此刻却没有复仇的快意,而是仿佛亲见当初儿子所受的苦状,沉声道:“幸得薛台令亲自估算过了,‘这般大小的蛇,但凡是个男人,都对付得了’。”说完揉了揉眼,独自去了。

半晌之后,那口疯狂的铜缸终于滚在墙角不动了,唐璁忙叫狱卒:“去打开看看。”

两个狱卒缩手缩脚走过去,趴在缸壁上听了半天,唐璁远远骂:“胆子被狗吃了?快点打开!”

一个狱卒轻轻转开了铜盖,唐璁慌忙后退了几步。两个狱卒伸长脖子往缸内张望,忽然那蛇飞射出来,唬得两人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蟒蛇却不追袭,而是坠落地上,如一条软软的粗绳,竟是死了。

唐璁眼睁睁看着薛让先伸出一只手,抓住缸口,再从缸中摇摇晃晃站起来,满脸遍身糊着血,唐璁赶忙退出牢门,吩咐:“把他关起来。上些药,喂点饭,别让他死了。”自己一溜烟跑了出去。

唐璁刚走出大理寺狱,一个下属迎上来道:“唐少卿,那沈歆之母又跪在大理寺门口喊冤,请你出面救她儿子。”

唐璁不耐烦地骂道:“几鞭子把那村婆子抽走!三天两头在门口哭,真他娘的晦气!”

薛让对大理寺狱并不陌生,这本是他长大成人的地方。

薛让出生在大焉东方的润州,一个叫老梁庄的偏远乡村。他的母亲张氏原是当地县令的独女,许了本州刺史之子为亲,谁知县令因渎职下了牢狱,刺史家便退了婚约,张氏流落民间,几度辗转,到了老梁庄寄住,被迫嫁给了一个姓容的屠夫,三年以后,生下一个儿子,她给他取名容让。

在容让的记忆中,母亲仿佛是个聋哑人,几乎不言语,也不笑。她把襁褓中的儿子放在床上,自己在椅子里生了根,一坐便是一天,儿子叫时,她听而不闻;儿子闹时,她视而不见;儿子哭时,她无动于衷。只有当屠夫回家来,她木然的脸上才会有转瞬即逝的情绪闪现——他夹菜时拿筷子敲碗的习惯,往地上吐浓痰的声响,乘凉时在腋下捉虱搓泥的动作,都能让她面露嫌恶,却不说,也不管。

父亲是粗鄙人,无心了解母亲的情绪,容让却早早学会了观目读心。他懂得母亲看自己的眼神:七分是鄙夷,鄙夷他身上那一半低贱的血液;三分是怜悯,怜悯他这一生得不到一丝母爱。容让无法争辩,也无法反抗,只能独自在母亲淡漠的目光中寻食、学步、长大。他对母亲最初是畏惧,后来是憎恨,直到七岁那年的夏夜,他在半夜被噩梦惊醒,见堂门大开,便悄悄起身去看,只见母亲跪在院中,仰面向天,泪如泉涌,她的嘴唇不住地动,仿佛在对上苍倾诉,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就在清冷的月光下无声地恸哭,脆弱又绝望。容让从此原谅了母亲。

容让八岁的时候,母亲失踪了。有村民说见她往山上去,跳崖了;也有村民说见她往大路去,出走了。总之从此杳无音信。他的父亲本就很少在家,没了母亲后,越发难得见一面,不是在村西的寡妇家中长住,就是在村中酒家里醉得如丧家之犬。

容让几乎独自过活了两年,时局大变了。东洛对大焉宣战,十五万铁骑侵入润州,焉军节节败退。战火很快烧到老梁庄,父亲带着容让逃离家乡,乘船渡过白鸢江,到了皖州,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洛军的马蹄并未因大江的阻隔而止步,一场江上会战,大焉八万水军全军覆没,五百战船将洛国骑兵运到了皖州。

是日,容让与父亲连同五六个难民挤在一辆马车上,一路往西北走。容让问车夫:“我们去哪里?”

车夫把瘦弱的老马抽出条条伤痕,道:“去开元城!除了开元城,哪里都不得安稳!”

容让没来得及问开元城在何处,车上的人忽然惊慌叫道:“洛兵来了!”

容让回头一看,地平线上扬起灰尘,影影绰绰现出许多战马身影,车上妇幼哭成一片,男人们喊道:“快跑!快跑!”

车夫急得满头大汗,鞭子抽得更重,老马吃痛长嘶,却怎么也跑不快,一个男人骂道:“跑得比乌龟还慢!是想让大家都送命吗!”

车夫怒道:“呼啦啦挤上来七八个人,一匹劣马怎么拉得动!”

众人醒悟过来,都道:“快把行李都扔下去!”纷纷把随身的包袱都丢下车。

容让爬到车厢口,把一个木箱推了下去,车速却还不见快。洛军的长箭呼啸而至,密密插上了车厢顶,忽然,坐在厢口的两人跌下了车,容让一惊,大叫停车,后背却被人重重一推,自己也扑下车,摔了一脸的尘土。

晕头转向的容让翻身起来,正要开口叫父亲,却见父亲坐在厢尾,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刀下那些待宰的猪,容让猛然明白了。又有两人被容让的父亲推下车,马车的速度快了,转瞬消失在容让的视野里。

容让跑到路边的水沟中,借污水和草丛隐藏自己,须臾,听得头顶隆隆响动,东洛的骑兵一队队碾了过去。他等到天黑,才从水沟中爬出来,远离大道,在僻野荒路中独自向西北走,走了三个多月,走出皖州,到了章州,他遇到许多难民,众人结伴而行。皖州也陷落了,章州危在旦夕,国家四方不安,大家只好都往开元城去。大焉皇城三百年来从未遭战火荼毒,他们相信,唯有那里能保子民安全。

在路上,难民们遇到了一支奔赴前线的焉军,主将是章州节度使裴乡中。裴乡中看着遍野的灾黎饿殍,七尺男儿血泪盈眶,他和众将士把随身带的干粮和净水都分给难民,自己跪地叩首,誓道:“国土沦丧,黎民遭难,是军人失职。裴乡中此去战场,若能击退洛贼,必亲送众乡亲返转家园;若力不能及,只能马革裹尸,以命谢罪国人!”

难民中数十个青壮年投了军,随裴乡中往东而去,容让和众难民则往相反的方向而行。他在途中生了一场大病,被队伍落下了,孤身一人,兜兜转转,走了大半年,终于到了开元城。在城中,他听见一个消息:裴乡中和卫鸯两支铁军抵御了洛军的攻击,章州保住了,身后的皇城也保住了,只是润州和皖州从此归了东洛。

十一岁的容让成了流离失所的孤儿,在开元城中乞讨为生。清丽的桃影河自西向东流,把皇城一分为二,河之北为贵,东边住着达官,西边住着富人;河之南为贱,挤满了寒族贫民。容让在北城受了豪奴恶犬的欺负,从此只在南城沿街行乞。

是年除夕,全城无论贵贱,家家都点亮红灯笼,贴好红楹联,围在火炕上吃热腾腾的年夜饭,容让却在一处废弃的破庙门口饿晕过去,落雪埋住了他大半个身子,直到一个叫薛广的鳏夫路过,把他背回家,救了他的命。

容让被独居的薛广收作养子,改名薛让。薛广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吏,在狱中看管罪犯,从此薛让常常去大理寺狱玩耍。渐渐地,他对牢中的血腥事司空见惯,狱卒们动用火刑时,他便帮忙添炭火,动用水刑时,他便帮忙搬水缸,还跟狱卒们学习鞭法、棍法,甚至和牢犯们讨教如何使刀弄剑,薛广笑他:“你是想做游侠,还是刺客?”薛让道:“我想做将军,领兵打回润州去。”他暗暗立下志向,只等年满二十便从军,直到两年后,他在牢里见到了裴乡中。

护国有功的裴乡中沦为阶下囚,令薛让震惊不已。他对裴将军怀有敬畏之心,不敢也不忍近前,只躲在角落里,远远窥探发生了什么。他见裴乡中被剥光了衣服吊起来打,被细竹签扎入十指指甲,昔日威震敌国的善战将军,被薛广和几个蝼蚁般的狱卒肆意摧残。

一个月后,薛让悄悄走到裴乡中的牢门外,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肉包子,递进牢去。裴乡中已不复当年气概,他瘦成了皮包骨,面色消沉,见薛让是个少年,他勉强笑一笑,接过了那个肉包。

薛让道:“我见过你。在章州,你把馍和水分了我一半。”

裴乡中想了一想,点头道:“我当日许下誓言,要带你们回家乡去,是不是?”

薛让道:“是。”

裴乡中道:“愧对众父老,裴乡中食言了。”

薛让问:“你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裴乡中道:“我请兵收复皖、润两州,被宦官安怀康进谗而害。”

薛让难以置信,问:“收复国土,太监为何要阻挠?”

裴乡中道:“他收了洛贼的金帛。”

薛让道:“圣上怎能听信太监的谗言?”

裴乡中道:“圣上怕我重兵在握,功高盖主。”

薛让又问:“文武百官,难道坐视不管?”

裴乡中道:“他是一国之君,天下谁人敢管?”

薛让道:“寻常百姓偷一针一线都要下狱,他们卖国毁家反而高居庙堂,天道何在?”

裴乡中道:“正因高居庙堂,法才无可奈何。”

薛让道:“凭什么法只治平民,不治昏君庸官?”

裴乡中是一介武人,他无法回答薛让。薛让道:“市井小民乱法,只害一人;当权之人乱法,是害万民。法若不能治君,要法何用?”

薛让自己也不能回答,两人隔着一道牢门,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尽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薛让躲进走道的黑暗处,偷看薛广和几个狱卒提着刀进了裴乡中的牢房。

薛广道:“奉上司命,来送裴将军上路,将军若有遗言,快说。”

裴乡中面向东南而跪,道:“裴乡中收复皖、润两州之愿,要留与后来者了。大焉历代,朝中不乏死节之臣,边塞不缺舍身之将,他年云开月明、故土回归之时,望有人来裴乡中坟前,洒一杯陈年老酒,告一声山河无恙,裴乡中方才瞑目!”

薛广与几个狱卒对望了一眼,拔刀出鞘,道:“我等为一碗糊口的饭,不得不奉命行事,裴将军九泉之下莫要怪我等!”说完,一刀刺入裴乡中的心口,裴乡中手中没来得及吃的肉包滚落了。

薛让一夜无眠,翌日,他把日夜不离腰间的细鞭挂上墙,对薛广道:“我想读书。”

薛广道:“昨日想学武,今日想读书,明日又想做什么?读书要请先生,要买笔墨纸砚,城北的富足人家才读得起。我的俸禄多少你也知道,将将够两个人的温饱,实在没有余力供你。你如果学武厌了,或者去巷子东头找彭阿大做木工,或者去常安街的铁匠铺学打钎,掌握一门手艺,将来我死了,你自己也能活。”

薛让听不进薛广的话。他独自走过桃影河的桥,到了城北,寻了几日,在一条种着榆钱树的巷子里寻到了一家私塾。他从此每日都去学堂外,蹲在窗户下,听堂中的先生讲学。他买不起纸,便背一袋细沙、一个木盘去,先生教写字时,他把细沙倒入盘中,以小树枝为笔,在盘上写字,写完一个,抹平了再写。等到学童散学以后,他便从窗户翻进去,捡拾童子们写剩的废纸,用先生留下的笔砚在废纸上重写一遍,静听笔毫在宣纸上的流动之声。寒来暑往,堂中的先生也许不知,也许知道了而默许,总之,薛让在学堂外听了四年。

薛让十六岁的时候,有一日薛广回家来做好饭菜,左等右等,都不见薛让的人影,正一肚子的火,邻居却跑来道:“我听说桃影河边那人是你养子?还不快去看看!”薛广吓了一跳,问:“出了什么事?”邻居道:“只隐约听见几个人在传河边有事,我也不知道。”

薛广一路沿桃影河找去,走了两三里,远远看见河边围着一群人,他走过去分开人群一看,不禁怔住了。

桃影河边有一个小小的平滩,只两丈宽,三丈长,铺满了细面般的河沙,薛让正在平滩上写字,他用一支削得细如牙签的竹笔,在河沙上默写疾书,自上而下,从右往左,洋洋千字,已浑然忘我,全不在乎周围众人的议论和惊叹。

薛广看得呆了。他不识字,不知道薛让写的是韩非子的《孤愤》,但他能从一千六百道横撇竖捺中看到薛让的决心与渴望,他不叫也不催,等薛让写完最后一个字起身,才道:“该回家吃饭了。”

薛让跟在养父身后回了家,两个人不言不语地吃了一顿冷饭。吃完后,薛广道:“从明日起,我不在家吃饭了。我亡妻的兄弟经商,还缺几个往返码头的挑夫,管晚饭,我今后在大理寺当完差,就去码头挑货,多挣些钱供你读书。”

薛让终于堂堂正正地进了私塾读书,他每日散了学,都去桃影河下游的码头帮养父挑担运货。五年以后,薛让参加科举,位列二甲头名,他主动请入国子监,专研律学,三年学成,御宪台台令谭良洲主动将薛让招至麾下,从此薛让在沧山如鱼得水,成为谭良洲的得力干将。

薛让进御宪台的第四年,谭良洲坠崖身亡,景帝力排众议,点名薛让继任御宪台令。是年,灵帝早已驾崩,景帝已将权宦安怀康流放,薛让却不罢休,请旨重审裴案,将安怀康召回皇城,处以极刑。凡参与迫害裴乡中的同党,俱被薛让连根拔起,送上了绞刑架——包括刽子手薛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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