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道:“我们一直是你带的兵,自然随你。”
秦义道:“好!”说完又坐上城垛,生起闷气来。到中夜,换岗的士兵上来,他带着自己的兵要回去,下到城门边,那门凑巧开了一寸,秦义喝问:“谁在那里?”
一个矮矮细细的身影从门外晃进来,却是小医兵,多半被洛军追赶了,逃得鞋也丢了,一双冻紫的脚在流血,秦义问:“你从哪里来?”
小医兵道:“去挖野艾根了来,好家伙!十几匹洛马追我!险些被射中!”
秦义向背篓里一瞧,道:“只有小半篓?”
小医兵道:“挖到这些就不错了。”说完要去,秦义一把抓住背篓,道:“瘟人是救不过来了,野草给我们吃了。”
小医兵道:“不行,是给害病的人吃的。”
秦义从背篓中抓出一大把,向手下道:“你们自己拿。”
小医兵急了,抢回草根抱在怀里,道:“这是治病的药!”
又有几只手探进背篓里拿,小医兵急得左右扭躲,道:“你们怎么和快死的人抢吃的!”
秦义叫道:“我们也快死了!”喝命手下,“拿!全拿了吃,多活一刻是一刻!”
手下一拥而上,小医兵双手乱挥将他们打开,道:“是给病人吃的,你们不能抢!”士兵们便也打他,医兵倒在地上,草根散了一地,幸得他手疾眼快,将草根都拢过来抱起,士兵们来夺,十几双手你推我搡乱成一团,医兵人小身快,从一人的两腿间爬了出去,逃出三四丈远,犹叫道:“是给病人的药,我辛辛苦苦挖了半夜,你们想吃自己出城挖!”一溜烟儿没了影,秦义火冒三丈,道:“追!打不死这兔崽子!”
一群人呼啦啦追到布庄门口,正遇到守门的孙字营卫兵,卫兵们见这群人来势汹汹,便问:“你们要做什么?”
秦义道:“做什么?找吃的!”
卫兵道:“这里没吃的。”
秦义道:“吃的都给了瘟人!”
卫兵道:“那是治病救人的药!”
秦义道:“治好了没有?治不好就别浪费了!”说完往门里闯,口中道,“我把瘟人都杀光,省几口给弟兄们!”
卫兵伸矛一拦,道:“将军有令,不许外人进去,你敢抗命?”
秦义道:“什么将军?啖狗屎的将军!”
卫兵怒了,矛头往秦义身上刺来,秦义一躲,道:“好!动手了!”秦义的兵也叫道:“看门的丧家犬,敢动手!”有刀的拔刀,有剑的拔剑,都向卫兵攻来。看门的卫兵不过四五个人,不是几十个怒汉的对手,几回合后,身上都负了伤,被捆住扔在地下。那小医兵远远叫道:“你们这样胡来,孙将军饶不了你们!”说完又逃走了。
秦义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杀进去,怎么样?”
士兵们齐应:“杀了瘟人,才睡得安心!”
秦义道:“好!”领着手下砍断铁锁,冲进大门,向乌压压一地病兵喝道,“我们来送你们上路!”举起大刀,向手无寸铁的病兵杀去,病兵们一无气力,二无兵戈,慌不迭翻身起来乱逃乱爬,几如备宰的鸡犬,秦兵则乱追乱砍,仿佛凶暴的屠夫,布庄便成了杀戮的畜场。
王字营此刻还有二三百人在附近,撞到小医兵,听说了这节,忙操起兵戈,一路赶,一路高呼:“秦义反!秦义反!杀!”赶到布庄中,已有十来个病兵身首异处,情状甚惨,王兵悲愤填膺,全向秦兵杀去,秦兵也组了阵势,反杀过来,两边全然不顾同袍之情,比杀外敌更心狠手重,一时呼声震城,杀声冲天,转眼间,两边各有数十人毙命,忽而一人叫道:“孙将军来了!”
秦义的大刀在一个病兵的头上顿住,回头一看,孙牧野提一支狼牙棒从门外走了进来,凑巧有个秦兵在身边,孙牧野一把拎起他的后衣领拖甩在地,大棒悬在他面门上,问:“你杀没杀?”
那秦兵道:“杀了!”两字一出,狼牙棒直击下来,秦兵头如蛋碎,脑浆流了一地。众秦兵大怒,十几个一同向孙牧野杀来,王兵立马上前,替孙牧野拦住了。孙牧野直向秦义去,秦义不得已,挥刀向孙牧野竖劈,孙牧野侧身闪过,空手钳住刀柄,将秦义扯向自己,再转到他背后,一棒放上他的头顶心,喝道:“谁还敢动!”
秦兵眼看狼牙棒的铁钉离秦义的头只半寸高,只好都住了手。
孙牧野箍紧秦义的脖子,问:“你下令杀王字营的?”
秦义道:“是!”
孙牧野道:“死罪!”
秦义道:“你要杀我?”
孙牧野道:“杀!”大棒再起,眼看要向秦义的头颅落下,忽然门外无数士兵齐声道:“孙将军,不能杀!”
孙牧野的手生生顿住,各部各营的兵都涌进来,全道:“不能杀秦义!”
孙牧野问:“为什么?”
众兵道:“他是为了焉军,才杀这些瘟人!”
孙牧野道:“患病的也是焉军!”
众兵道:“可他们遭了瘟!秦义杀得没错!”
秦义高叫:“谢众兄弟!”
众兵道:“孙将军,打了败仗,我们不怪你;困在这里,我们也不怪你,可你一味偏袒他们,不顾我们的死活,吃的喝的,他们都要分一半,却好不了也死不掉,我们想不明白!”
孙牧野的手松开,狼牙棒垂了下来。秦义道:“他们活,便是要我们死,你只能选一边!”
众兵道:“你是顾他们,还是顾我们,做个决断!”
孙牧野心如被斧凿,悲疚呼道:“焉军再不能自相残杀!”
众兵闻言都失望了,秦义向里里外外的将士道:“孙牧野要保瘟人。”
一个兵叫道:“那便是不顾我们了!”
秦义转身向孙牧野道:“既如此,咱们分道扬镳。”
孙牧野问:“你走什么道,我走什么道?”
秦义直直看着孙牧野,大声道:“我要降!”
孙牧野盯着他不说话。
秦义向众兵道:“我要出城降洛贼,你们去不去?”
众兵齐声道:“去!”
秦义道:“爽快!”向孙牧野一拱手,“就此别过。”大踏步向门外去了,先是秦字营跟着,而后各营的都跟上了,孙牧野站在院中一动不动,听得他们边走边叫:“降了!降了!要降的都跟上!”
满城皆被惊动,守城的、入睡的都闻讯而来,想看究竟的,想跟着降的,三四千人,一路走到了南门下,守门士兵不敢开门,秦义道:“孙牧野已答应我们降了,你们还拦什么?”
守门士兵不敢擅拿主意,急忙来找孙牧野,孙牧野还在布庄内,和一干病兵相对无言,听了报告,伸手向守门士兵道:“拿钥匙来。”士兵递出了钥匙,孙牧野提着钥匙来了南门,亲自打开重锁,道:“去。”
门被拉开了半扇,却无人敢走第一步。
孙牧野道:“要去的快去!”
众人都看秦义,秦义事到临头忽然心软,道:“要不,你和我们一起降了。”
孙牧野冷冷不说话。
秦义道:“但凡有一丝生路,我也不会降。事到如今,真没法子了,在这里,挨不过下一股寒流来。”
孙牧野道:“你们降得,我降不得。”
秦义问:“怎么降不得?”
孙牧野道:“孙家已经有一个降将了。”
三四千人齐齐闭住了气。
秦义道:“我们走了,你一个人……”
孙牧野道:“我一人守孤城。”
无人再敢吭声,进退两难之时,忽听一人叫道:“你们不去,我去!”
众人回头看,一个衣衫褴褛、似人似鬼的身影踉踉跄跄走了出来,走到孙牧野面前,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笑道:“你还认得我吗?”
孙牧野认出了李三狗。那日他匆忙从李三狗的房子出来,却忘了锁门,等他再回去看时,人已无影无踪,遍寻不见。孙牧野不知道李三狗躲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但见他如行尸走肉一般,只剩一具空瘦的骨架和怨恨的眼神。孙牧野问:“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
李三狗凑近孙牧野,神秘道:“我在到处找我那三百个开元兄弟。”
孙牧野不说话,他又突然哈哈大笑,道:“你放心,我没找到他们,是人是鬼都没找到。”
孙牧野道:“你随我去吃药。”
李三狗道:“吃什么药!我要投降!降洛贼!”索性向门外大叫道,“我要投降!”
竹枝城外,洛军早发现南门开了,已聚过来七八千人,只离城门百丈远,看得见门内的重重身影,洛兵知道孙牧野诡诈,怕是计,是以徘徊不前,听见李三狗的呼喊,便应道:“快出来!”
李三狗道:“孙牧野,我走了。三百弟兄交给你,你好好照顾他们。”他把城门大大拉开,走了出去,洛军看见一个身影出城,都欢呼道:“来降!来降!”
孙牧野在后道:“三狗,回来。”
李三狗不理他,径直向千百支火把照映的东洛军阵走去,口中喊:“我降了!给我饭吃!”
洛兵道:“来来来,吃不完的饭!”
李三狗向前走了百余步,东洛步军阵中一人迎上来,李三狗向那人走去,道:“给我饭吃!给我衣穿!”
那洛兵道:“都给你,都给你,叫城里的人一起降了吧!”
李三狗步伐凌乱,一不小心栽倒地上,那洛兵便去扶,李三狗却突地抓住他的手臂,想将他拽倒,那洛兵大惊,想要挣脱,李三狗一口咬在他手上,洛兵大叫起来,拼命甩手,李三狗却顺势站起,又咬住他的肩死死不松,几个洛兵赶来相救,近到三步远,又往回逃,大叫:“是遭瘟的人!”
洛军几个弓箭手一齐松弦,李三狗浑身中箭,又跌倒了,犹厉声叫道:“好洛贼!吃瘟吧!”他扭转身子,面向城门,最后看了一眼,不再动弹。
城中焉兵惊骇无声,秦义愣了半晌,正要说话,可一和孙牧野对视,却陡然变色,道:“你的眼睛!”离孙牧野近的几个兵细细一看,也惊道:“孙将军,你眼里血丝满了!”
几乎同时,孙牧野觉得鼻中两股暖流淌了下来,拿手一抹,是鲜血。众人恐惧地后退,孙牧野把掌上血瞧了一会儿,道:“都去吧,都降吧。出去以后,把门掩上。”说完一边拿袖子擦血,一边转身走了。
乔恩宝在地窖中冷得直打哆嗦,那夹棉的皮衣也御不住湿寒,他横竖睡不着,便在潮湿的角落抠青苔,抠一点吃一点,直吃得喉中干呕,忽听孙牧野在外道:“乔恩宝。”
乔恩宝问:“这么晚,你还来做什么?”
孙牧野跳下窖口,道:“和你说说话。”
黑麻麻的窖洞,谁也看不见谁,乔恩宝拿手拍地,道:“我在这里。”
孙牧野爬过来,倚壁坐了,将乔恩宝抱在怀中,乔恩宝问:“怎么了?”
孙牧野道:“没怎么。”
乔恩宝道:“我刚才听见外面许多人跑过去,没听清在叫嚷什么,出了什么事?”
孙牧野道:“没事。”
乔恩宝又道:“壁上好像在滴水。”
孙牧野道:“什么?”
乔恩宝道:“有水滴在我脸上了。”
孙牧野道:“是我在流血。”
乔恩宝忙问:“怎么了?受伤了?”他的手一紧,又问,“你身子怎么这么烫?”
孙牧野默了片刻,道:“乔恩宝,咱们要死在一块了。”
乔恩宝身子一抖,霎时明白了,忙把孙牧野推开,道:“你出去!”
孙牧野道:“已经病了,眼睛、鼻子、耳朵都在烧,你现在赶我有何用?”
乔恩宝哭叫道:“叫你离我远些!离我远些!你不听!”
孙牧野道:“不听。”
乔恩宝骂道:“你这油盐不进的烂脾气!”他语气带恨,手却与孙牧野紧紧相握,泪流不止。
孙牧野道:“你也是油盐不进的烂脾气。”他觉察到乔恩宝手指上仿佛缠有毛发,便问,“指上缠了什么?”
乔恩宝道:“头发。”
孙牧野问:“谁的头发?”
乔恩宝道:“我老婆的。”
孙牧野一笑,问:“想你老婆了?”
乔恩宝道:“想,想我老婆,想我孩子。”
孙牧野道:“你哪有孩子?”
乔恩宝道:“有,出征时,她怀两月了,如今该三岁了,也不知是男是女。她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是不是很苦?”
孙牧野把头靠在墙上,缓缓道:“苦。世间最苦是军人妻。”
乔恩宝问:“你呢,你想不想蝉衣?”
孙牧野轻声道:“我想书房里的味道。”
乔恩宝问:“什么味道?”
孙牧野不语。
乔恩宝道:“她会不会想你?”
孙牧野道:“不知道。”隔一会儿道,“有一刻她会想到我——战败消息传回开元城的时候。”他的口里有了血烧灼的腥味,缓了片刻,又道,“李三狗怪我帮唐瑜,可他不知道,我在开元城无亲无友,我只能把她托给唐瑜照看,我只能帮他,我没法子。”
一语刚了,孙牧野忽觉一口气凝在胸膛,再也呼不出去,他呼吸急促起来,乔恩宝忙问:“你怎么了?”
孙牧野大口地喘,道:“我要先死了。”
乔恩宝抓住他道:“喘气!别停!”孙牧野喘不及,血从心口涌上来,呕在了乔恩宝身上,乔恩宝急道:“呼气!呼气!呼得进气就不会死!”
孙牧野闭眼叹息,乔恩宝只好陪他坐着,许久,孙牧野问:“是不是下雨了?”
乔恩宝道:“不知道。”
孙牧野道:“你听。”
乔恩宝静下心来听,果然上面有窸窸窣窣的细雨落地声,道:“是下了。”
孙牧野撑着墙壁站起来,道:“我要出去淋淋雨,热。”他爬上窖口,探头出去一看,道,“不是雨,是雪。”
乔恩宝问:“下雪了?”
孙牧野道:“是。”
两个一前一后爬出窖口。此时初雪已落满残垣上、断壁间,把颓废的光景轻轻粉饰了。孙牧野躺在薄薄的雪毯上,让身子冻冷一些,乔恩宝坐在他身边,道:“今年东方的雪竟比北方还早。”
孙牧野问:“你看雪是什么颜色的?”
乔恩宝道:“自然是白的。”
孙牧野道:“我看是红的。”
乔恩宝看孙牧野的脸,见他的双眼已被红丝铺满,眼白眼珠都看不见了,心中一酸,道:“雪……是有些红。我看也是红的。”
孙牧野摊开掌心迎雪,不多时雪满手掌,他用来抹脸,血抹尽了,雪却当真红了,他道:“乔恩宝,唱支歌来听听。”
乔恩宝道:“唱什么?”
孙牧野道:“那天唱的是什么?”
乔恩宝道:“扯谎歌。”
孙牧野道:“再扯个谎试试。”
乔恩宝低低清了清嗓,唱道:
太阳落山又落坡,
我来唱首扯谎歌。
鸡生獠牙蛇生脚,
牛下圪蛋马爬窝。
太阳落山又落坡,
我来唱首扯谎歌。
虱子席上磨牙齿,
虼蚤床下拍耳朵。
乔恩宝自己唱笑了,问:“好不好笑?”
孙牧野闭着眼不回答,乔恩宝慌忙摇他,叫:“孙牧野!”
孙牧野低声回:“热。”
乔恩宝道:“雪越来越大了,一会儿便凉快了。”
孙牧野闻言睁眼,漫天杂杂扬扬的雪,片片落在他的眼里、唇上、鼻尖,又被他的灼热融化,他大口大口地饮雪,想吃出一丝凉意,却越发干渴。一阵凄风卷过,雪结得又厚又重,孙牧野的火烧不尽它了,便反被它一层一层掩埋,乔恩宝道:“你要冻死了,咱们下去。”想去拖他,可自己也是冻饿交加,再也动不了半分。
孙牧野的筋骨都僵了,可他的心还不肯熄灭,他睁着双眼,看着雪在地上寸寸堆积,将他的右半个身子遮盖,可他的左眼仿佛看见咫尺之外,雪中不知何时生出一朵花来,孙牧野辨不出它是白是红,抑或是剔透无色,只见它在风中微颤骨朵,然后悄悄舒张出六瓣,在他眼前温柔地绽放。孙牧野怕是幻觉,便轻轻伸手去摸,竟真触碰到了冰凉的花瓣,他忙将花摘在手里,叫道:“乔恩宝!乔恩宝!”
乔恩宝也几近昏迷,勉强应道:“嗯。”
孙牧野爬过去,把花往乔恩宝的嘴里塞,道:“有吃的了。”
乔恩宝扭头道:“你吃。”
孙牧野道:“你吃!”又看见乔恩宝的身边也长出两三朵,忙道,“还有许多,你快吃。”他把花都摘过来,全往乔恩宝的嘴里喂,“你活下去!”
乔恩宝睁开了眼,道:“咱们一起吃。”他手指孙牧野的身后,孙牧野回头一看,不知不觉,这雪地里已开满了不知来处的花,成片摇曳不停,孙牧野怔住了,乔恩宝却滚扑过去,见一朵摘一朵,道:“吃,吃,吃!”他把雪和花揉在一起,伸到孙牧野的口边,道:“你也吃!”
孙牧野吃了一口,忽听城中欢呼声大作,他耸然道:“洛贼来了!”
乔恩宝道:“什么?”
孙牧野道:“洛贼进城了!他们降了!”忙推乔恩宝,“快去地窖里!藏好了别出来!”又起身四顾,问道,“我的弓箭呢?刀枪呢?”
他睁着几乎已看不见的眼,到处找兵器,乔恩宝来拉他道:“去地窖!”
孙牧野一把推开他,道:“你去!我挡着!”
乔恩宝死命把孙牧野往窖口拖,道:“进去!”
孙牧野叫道:“我挡洛贼!你快跑!”却一个趔趄,扎倒在地。
大雪将孙牧野包围了,他终于感到遍身刺骨的寒意,他知道乔恩宝抱住了自己,切切地叫“孙牧野,孙牧野”,却不知声音为何如此遥远,仿佛在万里虚空中一般。他张了张嘴,无力说出话来,只尝到一丝花朵的芬芳,乔恩宝还在把花儿往他的嘴里塞,直到他彻底失去知觉。
雪夜之后,又是阳霁,孙牧野被暖烘烘的日头晒醒了,睁开眼,乔恩宝还守在身边。孙牧野坐起来,环视整座院子,黄土还是黄土,破砖还是破砖,半分雪迹也不见,仿佛昨夜只是一场迷梦,他摸了摸脸,没有血,也不觉热,乔恩宝问:“是不是在梦里醒不来?”
孙牧野问:“是梦?”
乔恩宝道:“是天公扯了个谎吧。”
孙牧野站了起来,听见墙外有隐约的人声,便走了出去。焉军将士站满了一条小巷,秦义在,秦字营在,别的营也在,千百人齐声道:“孙将军!”
孙牧野点了点头,穿过人群往东南角走,大街小巷都有将士夹道等他,他在心中默数,似乎四千三百人一个也不少。他走到了东南方关病兵的巷子,布庄的门大开,病兵们整整齐齐站在庄中,没有病患之苦,没有饥馁之色,站岗一般笔直精神,见到孙牧野,他们也叫:“孙将军早!”
孙牧野道:“早。”他分明看见几个士兵手中还握着几朵无色花——昨夜不是梦。他放了心,转身要回去,一个王字营校尉叫道:“孙将军留步!”
孙牧野站住了。
那校尉出列一步,道:“王字营四百八十五兵,从此愿效命孙将军麾下,为将军陷阵,为将军死战!”
孙牧野的身子又滚烫起来,却再不是绝望的烫,他定了定心神,道:“好。”
王字营的将士全向孙牧野跪拜下去,孙牧野也回礼跪拜,门里门外堵满了人,都沉寂无声,唯有殷虚随手从断墙头拈起一朵六瓣花把玩,道:“独我得罪人咯?”悠然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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