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曰:
江山代有汉奸出,
至今已觉不新鲜,
总是梅花心各异,
南枝向暖北枝寒。
据说张弘范打赢崖山之战后,洋洋得意,勒石为碑,上书“张弘范灭宋于此”。后人有好事者在刻字前面又加了一个“宋”字,变成了“宋张弘范灭宋于此”,以羞辱张弘范恬不知耻之举云云。张弘范的大汉奸身份随之定格。事实上,是张弘范刻“元柱国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后世巡按广平徐公瑁易刻曰:“宋丞相陆秀夫太傅张世杰死事于此。”张弘范的洋洋得意是可以想见的,而其体内流着华夏血脉却以灭血缘母国为能,总不见得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值得夸耀的倒是“国士赴国难,君子报君恩”。当然张弘范谈不上什么汉奸,他父亲张柔也不过是投降蒙古的金奸,他自幼以蒙古自居,从无宋人意识,汉奸从何谈起,所谓“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故而洪承畴、吴三桂是公认的汉奸,范文程、宁我完却很少有人说是汉奸。汉奸者,背叛国家民族也,中华以华夷之辨论,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非我族类,何必自作多情引为族人而视之背叛?故而,范文程、宁我完连背叛的资格都莫有。像这种没有资格当汉奸的汉人,宋元际倒也有几个得享大名的。最出名的是三家:史家,出了史天泽,担任大元宰相;张家,出了张柔、出了“灭宋大师”张弘范,但也出了“民族英雄”张世杰,可见“南枝北枝”论无所不在;还有就是郭家,出了个据说中华最狠的名将郭侃,可惜是在蒙古手下用事,占领过欧洲120多城(这个日本人喜欢推崇,田中芳树将其推为第一),还有著名的郭守敬。
所谓蒙古汉将群体,历来在道德与价值观上很难归类,所以历来所提者甚少。类比的话,作为华裔,你是应该忠于入籍国还是血缘国?如果后者的话,岂不是中国鲜族都该以效忠韩国为荣?话又说回来,金在中原统治及其残暴愚昧,搞什么猛安谋克这种野蛮人制度,所以一旦局势有变,则统治内天下烽烟四起、山头林立。都当红袄军这种货色就对了,一旦坐大,投金则武仙之流,投宋则李全之流,投蒙则史家张家郭家。。。人在江湖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动不动为原则牺牲那也是白扯。社会学有一条“不作恶”原则,违背自己心意的命令,就 “枪口抬高一厘米”。对他们这伙人的价值观评价也当作如是观。他们身怀汉人血缘而身处蒙古国,这个没什么可指责的,但他们为虏先驱毁灭文明,所以该骂。谴责他们是他们的暴行,而不是他们的血脉。
宋朝汉奸有,而且不少,但真正有能力、起很大作用的,不多。当然,与其他时期比,宋朝的汉奸水平就很一般咯。数量、质量,都不是一个层次的。像吕文焕基本低调,像范文虎这样的,我简直怀疑他是一个潜伏,专门去祸害大元的。当汉奸也有不同当法,中华是宽容的,不得已下的图存留用,你完全可以“徐庶进曹营”嘛,为中华恢复积蓄力量,所以历来指责李陵的极少。说实话,中华不是日本,倭人那种举国玉碎、几乎没有日奸的传统不见得多么高明。抗战中,我们见识过大量暗中抗日的汉奸,还有先投日然后在庆祝会上点燃炸药与日高官同归于尽的汉奸。汉奸一词,与中华而言,实在是太沉重,不能一概而论。按博弈论,“南枝北枝”是个人选择,但你的所作所为,不能侵犯其他族人的权益。而中华愤青于爱国一事往往过于上心,仿佛别人不按自己的想法爱国就是大逆不道,以把别人打成汉奸为能事,结果自己沦为义和团、爱国贼。起码在我看来,爱国贼与卖国贼,对国家的危害是一样一样的。出水才看两腿泥,汉奸不到尘埃落定,实不能定论。
至于那些真正一头扎进外寇怀抱,恶狠狠杀向本国本族的,起到了侵略者起不到的作用,那才是需要大力鞭挞的对象。比如明清际的三矿徒尤其孔有德,帮野蛮人上高科技,火炮,从此中华无坚城优势;吴三桂等关宁铁骑,转战千里,追杀起明人来比满人还起劲。这等无耻之徒,就是在秀自己作人的下限了。作恶一要有心,二要有能力,方是大奸大恶,人人得而诛之。
大宋这等有心又有能力的无耻之徒有,但比明清际要好得多得多了。历数之下,也就两个颇上档次。一个吴曦一个刘整,吴曦还是早年造反投金,与蒙古无关。他其实并没有对南宋造成实质性的受害,但作为太尉这样的高官主动投金,还是极为罕见的。吴曦根正苗红,是中兴名将吴阶吴璘的后代。吴阶吴璘是完全有资格与岳韩刘锜并称的,可惜了这个孙子把他们的功劳抹煞了大半。可见没有体制,血缘是什么也保证不了的。这人野心勃发,只是莫名背叛家族血缘、背叛人君高爵让人接受不了罢了,说到作为汉奸危害怎么怎么样,还真不见得。
说到刘整,那就厉害了我的哥。这吴曦是吴璘的后代,这刘整可不是刘锜的后代。刘整胆气武力超群,年轻时也是一代“爱国英雄”,(所以说,表现得越爱国,越容易叛国。爱的反面是冷漠而不是恨,爱到恨是很容易的,所谓爱恨交织。马楠司马南都作如是观)刘整是大英雄孟珙提拔的,这也是孟珙遭人诟病之处,提拔了贾似道与刘整两个大恶之徒。其实,孟珙尽心尽力,为国选材,没有什么可指责的。而大英雄王坚(杨过大侠原形)、高达(这名字威武,直接gundam)、李庭芝(可当史阁部看)也是孟珙举荐的。事实上,贾似道与刘整也是当时这个时代无可取代的人才了。孟珙这眼光也够绝了。曹操《求贤令》:“唯才是举”。才像怀孕是藏不住的,而日久才见人心,你自己不好好作人,别人怎么替你负责?
国人考虑问题是有思维缺陷的,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即处理任何社会现象,首先是揪坏人,仿佛任何灾难都是由坏人造成的,一旦惩处了坏人,灾难就不存在了似的。这个就是很多愤愤很汉奸超过侵略者的理论依据。物价飞涨就打击投机商人,饿死人就打击走资派,都是此类。就蒙古横扫世界的军威而言,当时的南宋,哪怕孔孟重生,韩白复起,也是没有用的。贾似道虽然不堪,但在蒙古问题上还没啥可指责的。所以还是有啥说啥好,贾似道坏是坏在他弄权,毒化政治氛围,与宋亡国没啥关系;刘整坏是坏在给蒙古提供了一整支水军,让陆上无敌的蒙古从此有全方位出击的能力。我们一直说,给野蛮人提供科技的最坏。火药是,水师也是。火药上不知是不是蒙古人愚笨,大宋火箭把蒙古皇帝都搞死了,蒙古也没有折腾出什么名堂,对坚城襄阳束手无策,直到到西方去转一圈,把回回炮搞进来。试想,连阿拉伯人都学会火药了,蒙古还是不会。水师也是攻取襄阳关键,这回是刘整给补上的短板。
刘整的国家英雄与孟珙的赏识,见《元史》,“刘整字武仲,信阳,整前锋,夜纵骁勇十二人,渡堑登城,袭擒其守,还报。珙大惊,以为唐李存孝率十八骑拔洛阳,今整所将更寡,而取信阳,乃书其旗曰赛存孝。”(李存孝者,将不过李也,十三太保,天下无敌也。)
他的投元, “整以北方人,捍西边有功,南方诸将皆出其下,吕文德忌之,所画策辄摈沮,有功辄掩而不白,以俞兴与整有隙,使之制置四川以图整。兴以军事召整,不行,遂诬构之,整遣使诉临安,又不得达。及向士璧、曹世雄二将见杀,整益危不自保乃谋款附。”
关于刘整提出发展水军的构想及实践,《元史》记载说:“(中统)七年三月,筑实心台于汉水中流,上置弩炮,下为石囤五,以扼敌船。且与阿术计曰:‘我精兵突骑,所当者破,惟水战不如宋耳。夺彼所长,造战舰,习水军,则事济矣。’乘驿以闻,制可。既还,造船五千艘,日练水军,虽雨不能出,亦画地为船而习。”
他致力打造的水军,最终成为了在灭亡南宋重大战役中的关键。崖山。那一日,也无风雨也无晴。败无风。我无语。天无情。
谬史氏曰:刘整的投元,也号称不得已。但他若是如吕文焕般降元后少说少做,危害也不会那么大;又他若是如范文虎般那样不堪大用、成事不足,危害也不会那么大。偏偏他如王曾瑜在《宋朝兵制初探》中的观点“宋元后期战争的关键决策人物并非丞相伯颜,而是刘整。正是刘整使得元朝作出了两个重大的战略调整,偏安江南,维持了一百五十多年的南宋王朝也终因这战略转变而灭亡。”怒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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