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曰:
人性非善恶,
运动无劣良,
后来治世者,
当思半山堂。
王安石其人,非穷凶极恶之徒,与他手下那班混账,还是有区别的。王发动的革命,最终搞垮了北宋,也算是属于被反革命集团所利用。他只是一个老顽固而已。苏老泉辩奸论有句话说得好,“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荣格说“性格决定命运”,一个偏执的性格最终决定了一个王朝的命运。王拗公最大的外在特点是生活上的极度不修边幅,即所谓不近人情。有人觉得王安石特别喜欢吃鹿肉丝。原因是吃饭时,他亲眼看到王安石只将一盘鹿脯吃得干干净净。王夫人问道:“那盘鹿肉丝当时放在什么位置?”朋友回答说:“在王安石眼前。”王夫人说:“那你们明天把鹿肉丝放得远一点试试。”第二天吃饭时,大家将鹿脯放得远了一点,将另外一盘菜摆在王安石眼前。结果,王安石只将眼前的那盘菜,同样吃得干干净净。饭后大家问起来,他根本不知道刚才桌子上还有一盘鹿脯。王拗公种种不通人情、思维短路、脑回沟平直之事不胜枚举,王安石因作《字说》,一字解作一义,偶然谈到东坡的“坡”字,王安石说“‘坡’字从土从皮,所以坡仍土之皮也。”苏东坡取笑道:“按您老的说法,‘滑’字乃水之骨也。”王安石接着说:“‘鲵’字从鱼从儿,合为鱼子。四马为驷,天虫为蚕。古人制字,并非没有意义的。”苏东坡拱手道:“鸠字九鸟,你老是否知道可有典故?”王安石以为真,欣然请教。苏东坡笑道:“《毛诗》云:鸣鸠在桑,其子七兮。连娘带爷,共是九个。”还有一次,“王荆公好言利,有小人谄曰:决梁山泊八百里水以为田,其利大矣。荆公喜甚。徐曰:策固善,决水何地可容?刘贡父在坐中,曰:自其旁别八百里泊,则可容矣。王荆公笑而止。”这么个颟顸、迂腐的怪老头,把权都集中在他手里,最后葬送了王朝,也不足为奇。
有人说,王安石只是搞变法而已,没那么多罪过。搞变法、搞改革当然不是罪过,但把变法、改革搞得天怒人怨就是罪过!不管干什么搞得天怒人怨都是罪过!任何理想、理由都不能洗白!变法不是挡箭牌!又不是只有你王安石一个搞变法,庆历变法,韩琦、范仲淹、富弼、文彦博、庞籍、欧阳修、蔡襄。。。那么多先贤致力于改革,到了你熙宁变法,各位仁人志士统统站在反对你变法的立场,难道改革派一夜之间就变成保守派啦?不合理嘛。他们反对的,不是改革本身,而是运动式搞改革的手段,以及搞改革的那班恶人吧。我记得王安石搞了个制置三司条例司,中央直属,以小吏治大员,简直就是中央文革小组的大宋翻版嘛。某人熟读历史、擅长帝王术,我是相信滴。靠着这个“权力凌驾于三司之上,中书及门下皆不得过问”的机关,兴风作浪,往各地各衙门派工作组,见官大一级,组织疾风暴雨的运动方式搞事。同时古时候朝廷设置的唯一专职“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御史台”被他彻底改造为实施新政的特务机构,原来的御史们全部被下放边疆劳动改造了。这相当于砸烂公检法吧。
这变法大致是“均输法、市易法、免行法、 青苗法、募役法、将兵法、保甲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事实上,鉴于手段、行为的粗暴、卑劣,改革点啥其实都不需要说明。理想越丰满,在政治手段上卑劣的反衬,愈加有悲剧感。整个所谓改革的过程,就是打倒旧党的政治运动,以及新党内部互相整人的过程。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文革中那些打倒的闹剧,以及左派之间的互相狗咬狗,实际上一千年前就演过一遍了。当然,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在这场政治斗争中,也不见得有多高尚,但是,人家至少不窝里斗啊。新旧两党的缠斗,我就不多说了,谦谦君子参与的撕扯,实在是提不起来。旧党报复凌厉,以牙还牙,以斗争为能事,行事向左派看齐,实在是可称历史上最差右派,真是没脸说。(左派与右派之分,自然首先是行事风格之分,偏激为左,中庸为右。)中国历史上左派时时有比如法家,而从未有像熙宁际闹得不可收拾的,何者?右派自重身份,绝不把自己降低到左派的水准与其撕咬,是重要原因。
至于左派内的互咬,倒是着实替他描摹描摹一番。王安石的新政从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开始,风风火火、磕磕绊绊、勉勉强强坚持了七八年。人怨自不必说,朝中名臣宿老几乎没有不反对的,当然也被尽数赶出了京师,这些都不足以动摇王安石在朝中的地位。要害在于,人算不如天算。当时有个小人物,名叫郑侠,亲眼看见大批百姓逃荒在京师,心中不忿,便画了几幅凄惨的“流民图”辗转呈献给了皇上。然后就是旧党的高太后反击了。王安石第一次罢相。
王安石推行新法,有赖于他提拔的一些新人,但恰就是这些一步登天的新贵,使变法越来越像一场闹剧。王安石的两个助手,吕惠卿和曾布,在王安石在职时表现还是不错的,至少对王安石新政的支持从未动摇过,但从皇帝突然罢免王安石那天开始,两个人几乎同时变了嘴脸。还有个重要人物叫邓绾,此公由于公开说过一句名言而名留青史:“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吕惠卿与曾布一向相互不服,二人的交恶顿时表面化,在一阵狗撕猫咬声中,曾布垮台下台。邓绾何等人?当然主动投靠吕惠卿,两人结成了牢固的统一阵线,向王安石的残余势力开刀了,把王安石牵连在山东一个亲王的谋反案件中,但王安石虽然下课,外任江宁,其实余威仍在,岂能是几名旧部新贵所能欺辱的?再加上王安石与谋反一案确无干系,经过调查,王安石竟然又在神宗眼里重现光辉。
神宗熙宁八年二月,王安石被召回京,重任宰相。邓绾这下后悔不迭了,连忙火线背弃吕惠卿,重投王安石麾下。为了再得王安石的青睐,他决定用吕惠卿做自己的垫脚石,便暗中和王安石的儿子王雱勾结,控告吕惠卿勒索华亭商人五百万缗。这下该吕惠卿倒霉了,朝廷降吕惠卿为陈州太守,邓绾已经得罪了吕惠卿,如何能让新仇人如此轻易逃过?乃联合朝臣吕嘉问请求重新审理,将吕惠卿羁押在京师的御史台监狱中。
吕惠卿那些年作为王安石的亲信,保存了一些私人信件,现在到了鱼死网破的关头了,他把这些信都呈交给了皇帝,控告王安石在皇帝背后图谋不轨,因为有几封信上有这样的宰相批示:“无令上知此一帖”。不要让皇帝知道这个帖子?皇帝对宰相曾有欺瞒自己的行为果然生气,愤怒的皇帝对王安石第一次发了脾气。王安石痛骂不肖子,不该背着他胡乱攻击、招惹吕惠卿,受父亲斥责之后心中憋气,立刻病倒,不久背上生出了恶疮。王安石虽是个狠人,却信佛祖,他请和尚诵经,还是无法留得儿子一命,王雱命归黄泉。王雱此人作为新党中的小狗头军师,阴了不少人,这次终于因为阴自己人而遭报了。老相国呈请辞官归隐。皇帝大概也厌倦了,颁旨允许他在熙宁九年十月辞去职务,但还是旧情未了,仍给王安石保留了几个最高爵位,王安石彻底下台。
后面的事情,旧瓶装不得新酒。章惇、曾布、蔡京,每一代新左派上台,都是以与旧党的殊死搏斗、以及与上一代左派彻底划清界限为卖点。吕惠卿遭贬后,上表请求进京奏事,章惇对曾布说:“战事刚刚结束,吕惠卿真可谓不知缓急。”李清臣说:“他或许有借此事重回朝堂之意,我辈危矣。”十一月,进呈吕惠卿的奏章,哲宗问惠卿为何道理可以还朝,众人皆答曰不可,于是皇帝下诏让惠卿不必进京,有事条陈即可。不独无香火之情,而是彻底翻脸无情了。宋哲宗执政期间,章惇为宰相,曾布草拟制书时对他极其赞美,希望曾布推荐他为相,但是章惇颇顾忌他,只推荐他在枢密院任职,所以他们俩越发不和。并以立端王事由,彻底废黜了章惇,曾布上台。曾布也没得意几天,被蔡京排挤失势。蔡京最狠,立元祐碑,把右派与自己的左派老前辈一网打尽!
左派精于斗争是肯定的,甚至可以以整人的激烈程度作为划分左派的特征。观点并不重要,斗争手段才是重点,因为左派往往喊政治口号响亮,而这样的人没有心里不肮脏的,明撒谎不脸红的人还能谈得上什么道德人品?所以这样的人的观点有什么可观之处?还不是见风使舵、什么样的观点都可以说出。就中外历史而言也是反复地证明这一点。左派的斗争不单体现在对异见的迫害,更体现对同道者的攻击,持续革命嘛,一旦现有的敌人扫清后,就该在同路人中制造敌人啦。法国大革命的左派席位,你永远能够发现有人站在你的更左边!
谬史氏曰:这般左派,不单以党争为能,而且内斗起来,更加无情。国家交到这等人手里,毫无节操与德行可言,纲常维德尽皆崩坏,在他们日以继夜的糟蹋下,国家组织体系与结构功能几乎丧失,外力一触即溃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鄙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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