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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想当厂长夫人的临时女工(1 / 2)

2014年年初,我第一次见到胡翠萍。

那天我值班,一名女子来派出所报案,上来就把一支录音笔拍在我面前,说报案过程她要录音。

我诧异地看着她,然后指了指头顶上的监控器,说报案大厅里有同步录音录像设备,之后需要的话可以来调,不用自带录音笔。

女子轻蔑地瞥了我一眼说:“谁知道你跟谁是一伙的!”我被她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好有同事路过看到她,急忙招呼我过去。

走到一旁,同事才悄悄说这个女人叫胡翠萍,是一名精神病人,以前一犯病就来派出所“报案”。今天估计又犯病了,他现在就去联系胡翠萍的家属来派出所接人,让我想办法稳住她。

回到报案大厅,我问她报什么案。

只见胡翠萍小心翼翼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包东西说:“这就是证据。我要举报前单位徐厂长贪污受贿。”

打开包裹,里面只有一沓旧报纸和几份超市的宣传单页——看来她的精神的确不太正常。我在警综平台里输入胡翠萍的名字,照片确实是她,页面上也显示她是在册的肇事肇祸精神病人。

瞥了一眼远处的同事,他正在打电话,还不住地给我递眼色,示意我赶快继续。我给胡翠萍倒了杯水,让她说说“举报”的事。胡翠萍接过纸杯说了声谢谢,才开始继续。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胡翠萍一直语无伦次,“徐厂长”“张处长”“贪污受贿”“玩弄妇女”,几个词反反复复,说到激动处,还会喊打喊杀。

为了拖住她,我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拿着笔假装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二十分钟后,一群人走进派出所。两个男人一言不发,抱住胡翠萍就要往报案大厅外面拖,我急忙喝止,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人群中的一位老者掏出身份证,说自己是胡翠萍的父亲,拖她的分别是她的哥哥和姐夫。我问老胡要把女儿带去哪儿,老胡叹了口气:“还能去哪里,先回家,控制不住就去精神病医院。”

胡翠萍拼命挣扎、大声喊叫,最终还是被拖出了派出所,塞进了一辆小汽车,一行人绝尘而去。

胡翠萍并没有被送去精神病院,仅仅过了一个星期,所里就又接到有关她的报警,但这次报警的不是她本人,而是一名社区清洁工。

清洁工说,那天下午她正在小区里收垃圾,胡翠萍突然来到她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跟踪”自己,是不是“徐厂长”派来的。

清洁工不知道胡翠萍是精神病人,回嘴和她争了几句,胡翠萍竟然捡起花坛里的一块砖头就抡了上来,一边抡一边大喊——“打死你个犯罪团伙的走狗!”

年过五十的清洁工被打得满头是血,一边跑一边呼救,直到闻声而来的小区住户联手夺下胡翠萍手中的砖头,才又把她扭送到了派出所。

老胡又一次被叫到了派出所,处理完赔偿事宜,我问他,上次为什么不送女儿去精神病院,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向我一再保证,这次一定送去。

我问老胡,胡翠萍口中的那个“徐厂长”是谁,老胡愣了一下,只是摆了摆手,撂下句“不说了,丢人”,便换了话题。

这一次,胡翠萍的确被送去了市医院精神科。但几天后,精神科就向派出所反映,胡翠萍住院期间依旧存在暴力行为,精神科医护实力不济,不能确保正常治疗,亦无法保障其他病人的安全,因此强烈要求联系胡翠萍家人,将其转诊至沙市或武汉的精神专科医院。

我通知老胡去办理转院手续,老胡嘴上答应,却迟迟不付诸行动。精神科催得紧,我只得直接找到胡翠萍家里,老胡没办法,这才告诉我,专科医院费用很高,家里实在难以负担,不知道能否再跟市医院精神科协调一下。

可市医院精神科态度坚决,老胡又因为费用问题就是不同意转诊,我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思前想后,我突然想到,胡翠萍曾是某厂职工,是有医保的,按规定原单位可以负担医疗费用。我急忙联系胡翠萍原单位保卫处,保卫处也答应派人到派出所处理。

但老胡似乎非常不愿跟女儿原单位的人打交道,办理转院手续时一言不发。按照移送要求,家属需要出人陪同控制,老胡却推说自己心脏不好,让胡翠萍的姐夫跟着去。

我记得胡翠萍在警综平台上的记录是“已婚”,便问:“她丈夫怎么没来?”老胡又摆摆手:“谁知道死哪儿去了!”

我有些诧异,本想在平台上查查胡翠萍丈夫的联系方式把他叫来,却查到一条有关他的“涉警记录”,内容竟是“捉奸”时与人发生打斗。想来夫妻二人关系应该不好,我便暂时打消了叫他来陪同的念头。

作为胡翠萍伤人一案的主办民警,按规定我也需陪同前去。加上单位保卫处的两人,一行五人乘车前往沙市精神医疗康复中心。

一路上,车内的氛围很是怪异,保卫处的两人相互聊天,偶尔和我说几句话;胡翠萍的姐夫只跟我说话。办完转诊手续已是中午,保卫处工作人员和胡翠萍姐夫又分别给我发信息说中午一起吃饭。

我以为两方说的是同一饭馆,进门后却发现只有保卫处的人,问胡翠萍姐夫去哪儿了,他们没明说,只是摆摆手说:“他搞他的,咱搞咱们的。”

我给胡翠萍姐夫打电话叫他过来吃饭,他推说中午约了沙市的朋友,下午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了。

我有些诧异,隐约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事情。当场也不好强求,只得作罢。

厂里保卫处的杨科长以前我们就认识,饭局间,我问他“徐厂长”是谁,胡翠萍为何对他喊打喊杀的。杨科长就咧嘴一笑:“李警官消息蛮灵通的,这事儿都被你知道了。”

“我也只是从胡翠萍的口中听了点皮毛,能说的话你就说说呗。”我也笑道。

杨科长反问我:“胡翠萍家属没跟你说过?”我说没有。

杨科长想了想,说:“这事儿过去好几年了,也没啥不能说的。我就给你说说吧。”

徐厂长原名徐长江,以前是杨科长他们厂的副厂长,2011年因贪污受贿落马,落马前胡翠萍是他的情人。

这倒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胡翠萍和她口中的“犯罪集团头子”是这样一种关系。

“说起胡翠萍,当年也是个很会来事儿的女人,年纪不大,心思却不少,只是没用到正当处……”杨科长颇为感慨。

胡翠萍是1997年进厂,最初在仓库当保管员,只是个临时工。那时胡翠萍非常漂亮,厂里追求她的小伙子很多,但她都没看上。

1999年,胡翠萍嫁给了一名姓韩的车间主任。两人的结合很出乎众人意料,韩主任比胡翠萍大了十七八岁,当时已经快四十了,老婆几年前因车祸去世,是胡翠萍主动追求的他。

厂里当时议论纷纷,都说胡翠萍是看上了韩主任的“干部身份”,为了转正才嫁给他的。对此胡翠萍也不辩解,结婚没多久,胡翠萍的身份果然由临时工转为“家属工”,很快又在丈夫的运作下转成了正式工。

与胡翠萍同期进厂的临时工走的走、辞的辞,只有胡翠萍“修成了正果”,虽然也有人说风凉话,但两个单身男女,一个愿嫁一个愿娶,旁人也说不上什么。

但之后,很快就不太平了。

婚后大约三四年,胡翠萍突然从韩主任所在的车间调到了厂机关政工科,身份也一下由车间工人变为企业政工干部。当大家还在议论韩主任给她“走了谁的门路”时,两个人突然就离了婚。

当时一度有传言,说胡翠萍跟时任厂人事处处长张某混到了一起,至于俩人到底是谁先“勾引”的谁,厂里众说纷纭。很快,传言就被证实——厂里有人在人事处办公室撞见了二人正在亲密。

这个消息当时在厂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原因在于,那时张处长家庭圆满,妻子也在本厂工作,女儿正在厂子弟学校读初中。张处长的妻子很快发现了丈夫的奸情,怒气冲天地找到办公室,与胡翠萍大打出手。

“办公室被砸了个稀巴烂,胡翠萍也被按在地上打,那事儿回去问你师父老宋,当年就是他出的警。”杨科长对我说。

很快,张处长就被厂领导约谈了,但这似乎也并未影响他与胡翠萍之间的关系,2004年,张处长正式和妻子离了婚,不久便和胡翠萍走到了一起。

张处长和胡翠萍在一起没多久,韩主任就被气得住了院。

当年杨科长还在厂行政处工作,代表厂里去医院慰问过韩主任。韩主任在病房里痛骂胡翠萍是“婊子”,说自己费尽心思给她转了正,结果却被摆了一道,不但日子没过下去,家里的财产还被胡翠萍分去了不少。

韩主任后来就休了长期病假,听说是肝脏出了问题,去武汉治病了。回来之后也没再上班,不久就办了“病退”。

眼见着韩主任遭受如此大的打击,厂里很多人都开始说胡翠萍是“狐狸精”“不要脸”。有些和韩主任关系好的,或是不怕事的,甚至在公共场合直接把这些话甩到胡翠萍脸上。但胡翠萍似乎也不生气,依旧我行我素,不吵也不闹。

“骂她归骂她,但当时,也有好多人佩服她,甚至眼红她……”杨科长说。

的确,几千人的国企,临时工“仰望”正式工,“车间”向往“办公室”,从临时工到机关干部,是多少人奋斗半生不可得的。胡翠萍靠着两段相隔没多久的婚姻,便达到了很多人一辈子的“终极目标”。

没有人知道胡翠萍心中是怎么想的,她在厂里几乎没有朋友,至少表面看来没人愿意跟她走得太近。

直到胡翠萍正式和张处长结了婚,厂里的传言才渐渐平息。

那几年,胡翠萍在机关政工科的工作也平平淡淡,既没传出过什么“彩头”,也没听说出过什么事故。大伙都知道她是张处长的老婆,谁都不愿去触这个人事处一把手的“霉头”。当然,单位上有什么好事,同事们也都让着她。

直到2008年,胡翠萍又出事了。

“那时政工科科长内退,位置空了出来,本来都以为会从两名副科长里面选一个出来主持工作——所谓‘主持工作’,实际就是提拔前的试用,不出意外的话,‘主持’个小半年,上级任命就会下来……”

两名副科长都跃跃欲试,但最终结果出来,“主持工作”的竟然是胡翠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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