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们在道旁的店铺中进行交易,脸上洋溢着笑容。作为都城的市民,他们拥有财产或名声,的确有资格学会笑。任何一个经历暴富的人,想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在圣主城里买栋房子,从而与以前那个粗鄙的自己彻底告别。顺带一提,巴斯克这个狮卫富豪在都城附近有两栋带后花园的别墅。
前方并没有什么总管等着,巴斯克在小型广场上等了几分钟,远处的人群忽然散开,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人急匆匆夸马下来,特地调整了几次呼吸。显然,总管先生刚刚接到通知。
获得觐见的时刻已是落日时分,最后一个从亲王的宫殿里走出来的正是英菲宁。王妃笑着和巴斯克打了个照面,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殿下似乎急着治好他受伤的右眼,幸好有您在。”
“我只是来赚钱的商人,夫人。”
巴斯克越过英菲宁进入亲王宫殿,士兵一开门,他就看见一个直挺挺的背影立在窗口。此人穿的是金色的华服,白色的长裤侧边纹着长长的镶边十字架,腰间一柄细剑挂着金丝一样的细线,一直垂至膝盖。他肩膀宽阔,负在身后的双手戴着白手套。后脑上留着金色的干练短发简直就是尊贵的代名词,整个人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巴斯克恭恭敬敬地行礼,称那人为“赛克罗殿下”。男人从左侧转身过来,眼眸和他的发色只有明暗的差别。
“巴斯克先生,您终于来了。”
赛克罗的声音很高亢,这是在军队里留下的习惯。巴斯克又行一礼,等殿下把身体完全转过来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愣了一下,他看到了赛克罗紧紧闭合的右眼。
亲王殿下的右眼于十年前为敌人所伤,现已完全治好了伤疤,但彻底缺失的眼球再也回不来了。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上前猛拍巴斯克的肩膀:“听说你找到了我右眼的替代品,我现在就想看看。”
“殿下,就像我在给你的信中说的,这颗眼球非常危险,我只是替您在海外找到了它。”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赛克罗顿了顿,把手从巴斯克的肩膀上移开,摊手讨要。“现在,把它给我。”
“有一些麻烦。”巴斯克摸了摸后脑勺,“我入境时遭到了严格的搜查——我相信这不是您的命令,但我不得不把东西送到狮卫城,它现在在文迪公爵的货里。”
赛克罗疑惑地皱起眉头,本想责备几句,最后只是失望地转过身去。“巴斯克,你已经耽误了我很多时间,契约上可是明确规定了逾期的惩罚。”
“契约上也提到了关于航海时可能发生的问题。”巴斯克的契约总是万无一失。“呃,大概不包括海怪。”
赛克罗太想要他的东西了,那时没有细看契约中的内容,钱财只是损失中的最小一部分。
“我会去狮卫的,但是我还有代表会议要参加,还要扣减你的佣金。”
巴斯克不自觉地发笑,赛克罗把这认为是对他的决定的怀疑。“殿下,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而我把你的货物安全带到了。”
“但我还没有拿到,对吧。”赛克罗的声音随着宫门的打开传到走廊上,“总而言之,我们可以去狮卫再谈。”
立柱后头的贝伦听完了两人的争吵,缩起脖子弓起后背,蹑手蹑脚地回到王妃处。蜷在软垫长椅上的英菲宁觉得他好笑,掩嘴向他招手:“你都听到了什么?”
贝伦学着赛克罗的样子挺起心膛,吸着腹部把心口鼓起来:“但我还没有拿到,对吧。总之,我们可以去狮卫再谈。”
“嗯。”英菲宁抬头看了伊薇一眼。“殿下准备去狮卫,但在那之前,他一定会参加市民代表会议。”
伊薇道:“我们需要搞清楚那个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英菲宁好声好气地问贝伦:“你知道什么能治疗眼疾吗,我的炼金术大师?”
“一块蓝宝石!”贝伦几乎是立刻回答,“二阶位的圆形阵,额外的炼金符号,还有……”
英菲宁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看起来傻傻的疯子了,他总是会说好听的话,天生就是做玩物的料。
看到他手舞足蹈的样子,英菲宁的心情变好了许多,准备出席接下来的会议。伊薇用哀怨的眼神盯着王妃的身后,自从那小疯子来到宫廷,她就再没有机会站在主人身边了。
英菲宁注意到了伊薇的小眼神,这次便让她一起参加会议。穿长裙的女士高兴得踮起了脚尖,向王妃大大行礼。
君王主堡的会议大厅在整座建筑的三楼,身穿红色裙装英菲宁踏上白色的大理石阶梯,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扶在雕有镂空花纹的栏杆上,犹如一朵开在雪山上的红玫瑰。
绅士们纷纷前来楼梯口瞻仰王妃的美貌,得见她雪白色的脚踝和小腿也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英菲宁发现楼下来看她的人越来越多,便转身向大家招手微笑,双脚分别站在上下两级阶梯上,丰腴的大腿在裙摆下显露轮廓。众人向她鞠躬回礼,戴帽子的脱帽致意。
一些大臣在大厅门前恭候王妃到来,纷纷主动伸手去牵,彼此恶狠狠地瞪眼。英菲宁谁都没有眷顾,手搭在伊薇的手掌上向众人点头。大臣们尴尬地把手探向大门,好像在给王妃引路。
会议大厅甚是广大,白色地板上铺着金灿灿的地毯,巨大的十字架花纹隐藏在大厅正中央的木质长桌下。
英菲宁的脚步在偌大的厅堂中回响出空灵的声音,她的手抚过冰冷的花岗岩石柱,欣赏墙壁上挂着的各卫城重要家族的徽纹。从左侧靠近大门开始,分别是狮卫的斯托卡家族、龙卫的萨维嘉家族、狮卫的文迪家族、龙卫的拉尔亲王;从右侧靠近大门开始,分别是鸦卫的挪尔威家族、法卫的方汀家族、鸦卫的克洛维亲王、法卫的库宁亲王。徽纹纹在各自卫城代表色的锦布上,铜制的边框雕有各自的卫城纹饰,或狮头或乌鸦之类。
大厅正前方单独挂着查美伦家族的六剑十字架,垂直的剑柄顶端有个小巧精致的王冠,挂框两侧垂着两条长长的白色燕尾缎带。在那之间是华丽的国王御座,红色的软垫金色的扶手,坐上去应该会很舒服。总管座在左侧。
与会人员陆续抵达,他们无一穿着华丽,还有两个穿的是修道服。这群人皆三十岁上下,是各领地乃至王国的顶梁柱,穿袍子的礼貌稳重,穿铠甲的威风凛凛。
穿白袍的圣主人分别坐在长桌两侧,接着是教廷的人和将军。英菲宁坐在教士身边,对面是蓝袍的法卫人,是个新面孔,只和她打了招呼。另一个新面孔看上去更放松,他径直走向英菲宁,似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她一样。
“英菲宁王妃。”
所有会议成员中属他最小。王妃听出了他轻浮而又清晰的口音,他来自狮卫,那个曾流满水银的地方。他为英菲宁拉开座位,请她落座。
英菲宁道谢后低身抚平裙子,然后稳稳入座。“您是新面孔。”王妃露出殷红嘴唇后的贝齿,“如何称呼?”
“您无论如何也无法知晓我的身份,”年轻人狡黠地笑道,“让我们打个赌:如果您能在赛克罗亲王入内之前猜出我的家族,我就欠您一个人情。”
听到这话的时候,伊薇已经悄悄退到了一边。英菲宁咯咯笑道:“您玩得不小,那我要用什么作筹码呢?”
年轻人凑近她的耳朵,他能闻到那种令人毛孔贲张的玫瑰郁香。“我岂敢要您什么东西?就陪夫人说说话就好了。”
在旁人看来,他们两个就像是一对热恋的情侣在耳鬓厮磨,英菲宁被年轻人有趣而又失礼的笑话惹红了脸。绅士们从没见过这样笑的王妃,心中略有嫉妒,但又不好发作。那年轻人长得既貌美又匀称,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刚走上台面,找的第一个对手就是最难的。
伊薇找到了一旁玩自己指甲的侍从,他非常没有礼貌地靠在白墙上,不知道自己后背是有多脏。
“狮卫的小子,”伊薇抬着下巴问他,“刚才进去的人里,可有你的主人?”
侍从吓了一跳,赶紧站直。“是的,女士,佩里·文迪是我的主人,但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
“这就够了。”伊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谢也不谢地转身返回,不料正巧看见赛克罗亲王跨着稳健而迅速的步伐走入大厅,她不得不止步行礼。
亲王已经入内,穿长裙的女士失去了一次为王妃做事的机会。年轻人十分遗憾地冲英菲宁苦笑,好像在说“您本可以随意摆布我,但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英菲宁心知对方只是在找话题与她聊天,反而略显惋惜地看了一眼回到原位的伊薇,穿长裙的女士擅离职守,让一个陌生男子和王妃独处,是非常危险的事。伊薇领会到了主人的责备,暗自发誓不会再离开她半步。
众人起身向赛克罗行礼,称他殿下。赛克罗一挥手:“这不是御前会议,我说了多少次了。”
“这次召集大家来主要是各地的饥荒。”赛克罗没有资格坐御座,就随意拿了把椅子坐在正前方。“我看了不少文书,大多数都在说动乱的事。各位代表,百姓现在需要我们的帮助。”
“我领内各庄园已经做好准备,”一名披红色披风的老人道,“随时可以应对动乱。我相信只要所有爵爷都有所防备,一些小骚动不成问题。”
一名戴单片眼镜的白袍男子捻了捻手中的卷轴,他是圣主都城的财政官——一切税务和王室用度的代表。“近来粮税越缴越少,如果让那些人知道不上缴粮食也没事的话,那……”
“那王国就乱了套了。”名为佩里·文迪的年轻人代表狮卫并发言。“一个普通村落有三户人家,二十名士兵应该足够。”
“如若有人应贪欲伤害他人,教廷也不会坐视不管的。”穿修道服的是教士,他们代表了教廷的意见。加之总管、法官等诸多宫廷大臣,这些人组成了本次代表会议。
“停下!”
众人聊得正欢,亲王殿下皱着眉头将他们打断。“我想你们搞错了什么。我是在问你们怎么救济民众,让他们有庄稼种、有粮食吃,为什么会出现士兵这个单词?”
众人顿时哑口,重新靠在椅背上。财政官颤抖着把卷轴张开半部分:“殿下,这些年陛下多次开仓济民,存余已经不多,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些人但凡一次得不到想要的,那……那就会……”
这次没有人回应他,但大家都知道他要说什么。英菲宁想到克洛维很喜欢吃鳕鱼,但鳕鱼并非日日都有,那天他没有在餐桌上看到他要的菜品,便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席位。当然了,亲王怎能和平民并论呢。
赛克罗叹了口气。“我的父亲曾教导我们几兄弟,查美伦把王冠戴在头上,百姓把查美伦戴在头上。请各位不要忘了,是谁为我们提供食物,是谁为我们流血拼命。”
“仁爱如您,但容我提醒一句,殿下。”英菲宁道,“一些动乱已经颇具规模,他们手上的农具正在变成武器。我未听说过牧羊人的羊会咬伤主人。”
“事体不容迟缓。”赛克罗起身面对他的财政官。“不管仓库里还有多少存余,都应该发放给有困难的人,作为他们的领主,各庄园的贵族应当率先省食俭用。”
亲王离开前和与会者们商讨了详细的救济措施,例如如何减轻税收,每人能取多少粮食。一直到大致事宜定下来后,晚饭时间都已过了,大门被侍者推开,他们推着装满丰盛食物的餐车进来,香味引出了几位大臣的腹鸣。
赛克罗笑了起来:“是我的错,我又忘了时间。请各位用餐,会上的事请各位按我说的做。”说罢起身离席,众人也纷纷起立。
“对了,”他走到一半忽然转身,身侧的腰间一甩,“文迪先生,我正要去狮卫城,您可要与我同行?”
“啊,能受到殿下您的邀请是我的荣幸。”年轻人尴尬地叹息,“但请您谅解,在下难得来一趟都城,您知道,狮卫领主的老幺要出门是多么困难。”
赛克罗露出微笑,那本应该是个柔和的表情,但在这位独眼亲王的脸上仍是威严更多些。“库宁小时候也有段禁足的日子,那段时间里,我都没见他笑过一次,幸好还有……咳咳,我祝您在圣主城玩得尽兴,失陪。”
众臣目送亲王离去,面前的侍者已经把餐食送上,那是上好的牛肉配上淋酱汁的豌豆粒,浅浅的汤碟中盛着浓稠的肉汤,中间浮着几块鹌鹑肉,另有做装饰的芹菜叶。侍者微倾酒瓶,流进玻璃杯里的暗红色酒液发出甜腻的香味,其中一定加了不少蜂蜜。除了这些餐桌上必享用的,仆人们会在需要的时候奉上奶酪和水果,杏仁和莓子等就随餐车收在柱子后头,侍者该退下的退下。
各位代表们低头沉默,期间来自法卫的代表没有久留,直接离席了。来自狮卫的年轻人抬起眉头,似乎异常疲惫地叹了口气,拿起刀叉后又不用餐,仍放回原位。
“殿下说的事我们继续,他已经表态,也就没必要在场了。”总管这么说着,挥手命仆从拿来几张纸。
英菲宁稍稍坐直,她看到侍者在她面前的餐盘里放下纸张,并递上羽毛笔。纸正面朝下,右下角画着一个小小的菱形标志。王妃快速扫视在场众人,接过墨笔,等下人退后后伸手将纸翻面。
到目前为止,会议的代表们一直在讨论如何解决民众的温饱问题,然而英菲宁面前的纸上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我等以议会之名,赛克罗·查美伦犯乱伦、私结同党、僭越王权之罪,处以死刑。该决议立时生效。”
坐在她旁边的年轻人哼笑出了声,总管厌恶地皱起眉头,仍低头认真地在纸上签署自己的名字。“我同意这项议题。”
“同意。”总管扔掉手里的羽毛笔,将纸重新向下扣住。
“同意。”龙卫的往桌面猛地一拍,炯炯有神的眼睛扫视在场众人。
英菲宁留了一个心眼,签了个“鸦卫全境的代表者”而非自己的名字,然后抬头道:“如果我们有时间再商量一下……”
龙卫的将军把纸卷起来,交给走来的侍者。“我们没有时间浪费,龙卫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
“既然亲王殿下已经动身,我也要回去了。”狮卫的年轻人起身离席,身后的侍者向外卷起纸张,用一根绿色的细绳系住,代表这是狮卫的决议。
代表们没有动用丰盛的佳肴,匆匆结束会议后准备返回各自的领地。英菲宁第二个离开大厅,她看到贝伦正在走廊边的窗口上舔灰尘,便打了一个响指,让他跟在自己身后。贝伦听见声响立刻转身跟上,英菲宁看着他这样子,觉得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正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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