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王妃也难得见到这种体型的章鱼,简单试毒之后便准备尝试端到自己面前的强壮触须,下刀后,切口处就像花一样张开,翻出白色的肉质。它弹性十足,散发着海盐特别的咸味,无需再添加任何配料;如果觉得太咸,则可以配加了鱼子的奶酪酱,口味像是水手的脚皮在舌头上划来划去,所以无法保证所有人都喜欢。
方汀见英菲宁沉浸在享用美食的幸福中,许久没有开口,直到她放下刀叉擦嘴。“您已经打算和殿下谈判,又在试衣时安排护卫,我足以认为这场闹剧是您一手安排的,”
英菲宁用巾帕掩口打了一个极其压抑的嗝。“我的随行法师在来的路上死了,让贝伦躲在里头实属无奈之举。至于谈判,这的确是此行的目的,我本打算晚些时候再说,放在现在是顺势而为。”
库宁用眼神责备方汀。“好了,姐姐,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们是家人。”
“您真讨人喜欢。”英菲宁接着说,“我希望法卫能和挪尔威公爵缔结同盟。”
众人看向埋头用餐的小加福林,公爵自己都愣住了,瞪大眼睛指指自己:“我吗?”
方汀道:“鸦卫和法卫一直都是和平关系,您这么说似乎在暗示什么,克洛维殿下知道此事吗?”
“您听清楚了,我要殿下和我的公爵结盟,而不是和鸦卫,所以这件事殿下不知道,是你我之间的密约。”
法卫方沉默片刻,只有英菲宁叫人送上酒水,直到库宁小心翼翼地问她缘由,她才开口道:“现在狮卫赢了龙卫和法卫,随时都有可能反目,在陛下察觉到这一点前,我们要寻求自保。”
“这不能说明隐瞒克洛维殿下的原因。”
“也许殿下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向您提出结盟,但对于公爵,是出于我的私心。”英菲宁看了一眼绷紧身体端坐的小加福林。“王国在这两年产生了很多变化,以我的年龄和精力,已经无法将事情看得透彻。我在工厂里看到了更大的产量更快的效率,但就在几个月前,我还坚决反对商会建造工厂的提议。”
方汀叹道:“的确。律法下达时长老会也大多不赞成,是殿下独自做的决定。”
“而我那位或许没有那么开明。”英菲宁靠上椅背,“虽然我会一直支持他,这不妨碍稍作尝试。工厂的建造将在挪尔威公爵领内完成。”
关于这项决定,英菲宁已在路上和小加福林谈过,后者没有意见,所以当下说了几句附和的话。方汀松了口气:“我明白了,您是要我们在面上订立商业契约,这样双方就是同盟关系了。”
英菲宁点点头:“作为回报,我会为法卫提供一种新式武器。”
“武器”这个单词仿佛一个奇妙的开关,让女侍纷纷收起王妃面前的餐具。贝伦在爵爷和亲王惊讶的注视下走来,把手中的道具“哐”的一声按在桌上,所有刀叉都跳了一下。英菲宁得意地把那东西推到方汀面前,一位奥术大师脸上的疑惑,可比一头大章鱼稀罕多了。
方汀从怀里取出单片镜夹在眼眶里,细细端详那个像拐杖手柄一样的东西。“它精致得不像是武器。”他摩挲着手柄上酷似荆棘的螺旋纹样,“是附魔道具吗?”
虽然英菲宁很快回答不是,老法师还是习惯性地向其注入奥术能量,却没有看到附魔道具该有的发光反应。他又把它拿在手里,铁器的重量拖着手臂微微下沉,这或许是一把不错的钝器,但王妃既然敢拿上台面,恐怕不止这点功能。鼓捣了半天,方汀终于不得不承认触及到了自己的知识盲点:“抱歉,夫人。我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武器,请您说明它的用法。”
英菲宁抬头看了一眼贝伦,后者走向方汀,请他前往营地。士兵已受王妃指示,在营地外围安置了一整套骑兵盔甲,当他们听说鸦卫人要试验一种新式武器的时候,不仅取出了新造好的钢甲,又在假人木桩上偷偷套了一层皮夹,想待会看外乡人出丑。
英菲宁很快就看出那是一具新造甲胄,却对库宁装傻:“那盔甲真漂亮,表面很平整,还闪闪发光呢。”
“是、是没来得及送去堡垒的一批。”库宁心虚道。
贝伦站在距离假人木桩五十米的位置,往他新制作的“格兰达”口中塞入铅弹,并用木棍压实,这做法令方汀想到了发射火炮前的准备程序。他平举格兰达对准木桩,没有任何预兆地扣动扳机,震颤耳膜的巨响随火焰和烟尘一同在贝伦手中炸开,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眨眼缩脖子,回音还未彻底消失,远处的盔甲已经发出了金属特有的悲鸣。
库宁不停地揉发痒的耳朵,但始终都没恢复正常,还以为自己聋掉了。方汀第一个跑向木桩,发现盔甲的正中央有一个规则的圆形凹洞,钢制盔甲连同皮甲一起被贯穿,木桩上留下散发焦味的扩散状焦痕,如果这真是一具肉身,一定会出现一个相同形状的窟窿。
方汀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他只看到铅弹离开道具的那一瞬间,盔甲就直接破开了。它比弓箭速度更快,盔甲形同虚设,这就是个杀人工具,就是为致人死地而生的东西。库宁走到近前,两眼放光地看着凹洞:“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我的每个士兵都有这样东西,就能在百米之外决出胜负!”
方汀忘记了呼吸,惊讶地盯着自己的领主,看到库宁脸上洋溢着希望的笑容。王妃姗姗走来,还没等她开口,年轻的亲王就抓住她的手:“这武器叫什么?可以批量生产吗?”
“它叫‘格兰达’,是用木材和铁器制作的火枪。”英菲宁从贝伦手中接过一卷纸,“这是它的制作图纸,如果您同意和挪尔威公爵结盟,它就是您的了。”
方汀眼睁睁地看着库宁点头答应,像得到新玩具一样夺过图纸,只时候再去进言已经无济于事。亲王和王妃去房间里签订契约,老法师则叫住了贝伦,请他把格兰达交给自己看看。贝伦听到了刚才的交谈,把击锤扳到原位后便轻易交出去了。
方汀绷紧了小臂肌肉才把格兰达捧在手心,如同硝石燃烧后的焦味仍然浓烈。他知道铅弹是从那黑洞洞的缺口发射出去的,所以把那头远离自己。扣动扳机同样需要很大力气,老法师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全力,但仍然没有按下,用上两根、三根手指同样如此。贝伦有些着急,伸手帮他往下按,扳机很快就松动了。
巨响没有产生,只有击锤下落撞击金属装置的清脆声响,火星从旁跳出来,和剩余的火药产生轻微的爆裂。
他疑惑地看向贝伦,后者扭扭捏捏地取出一颗铅弹和木棍,好像再说“重新装弹吧”。方汀试着自己填充火药、把大小完美嵌合发射管的铅弹捅进去,前后花了一分钟。他眯眼凝视木桩的位置,如果第一次射击没有命中在目标,无论对方是纵马还是徒步,都有可能在第二发准备好之前击败射手。
与其那么麻烦地瞄准、射击、装填,魔法更容易对敌人造成更大杀伤,且只需要几句简单咒语。方汀不能理解库宁为何不好好学习这么有用的奥术,反而去签契约换取这种蹩脚道具。与英菲宁分别后,老法师无不失望地发出抱怨:“殿下,您如果能了解奥术的妙用,也不至于考虑寻求他人的帮助。”
“大师,我知道自己不是学魔法的料。”
方汀一愣,从库宁背后看着他把玩格兰达的样子。
“魔法可以从百米、甚至千米外致人死地,非常恐怖。但是,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天生就不可能学会这种技能。”年轻的亲王稍一用力,就把扳机扣下去了。“所以,我需要格兰达,需要火炮,才能让所有人像奥术大师一样强大。”
方汀不再辩驳,默默陪库宁前往港口。两人纠集海颂教堂里的所有学士一起研究图纸,把格兰达暴力拆开,发现怎么也装不回去了,只好重新叫来贝伦,请他把组装过程演示给他们看。
贝伦认得清格兰达的每一个组件,他从中拿起一片扭曲的铜片气得跳上桌子,原来是有零件被拆坏了。他大喊大叫,一脚踢开烛台,半截蜡烛落在书堆里引起了火灾,方汀立刻施展水魔法,但书籍还是毁了。一位年迈的学士见到卷曲发黑的书页,猛地抓住心口倒在地上,没蹬几下腿就不动了。其他学士大发雷霆,把贝伦等人全都轰了出去,隔着沉重的石门都能听见他们的哭声。
库宁带着图纸寻找港口上最好的工匠,而方汀则随便找了个理由留下了。贝伦想跟着亲王走,但被老法师抓住手腕:“和我这个老人家走走吧,孩子。”
夜幕降临,白金港湾在月光下如同珍珠般耀眼,灯塔上的火光是离它最近的一颗星星。冲上沙滩的泡沫还没来得及亲吻寄居蟹,就被下一趟浪花卷走,化作海的一部分。方汀和贝伦沿海岸漫步,后者故意用自己的脚印覆盖掉那高老头的,但总是做不完美。
“贝伦。”方汀站上白金港最具特色的白色岩石,全身都沐浴在月光下,仿佛一位即将飞升的圣徒。“传说第一个铁匠操作失误炸开了锅炉,把铁块送上天空,从而发明了火炮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格兰达的用法和火炮如出一辙,难道你也是因为一次巧合,才发明出它来的吗?”
“不是。”贝伦迎着海风说道。
方汀眺望归来的海船,极力克制自己的心情。“还有另一种原因促使人类制造了武器。先民或为了捕猎、或为了杀死比自己强大的猛兽,或为了开垦森林,把比身体坚硬、锋利的东西拿在手里,这逐渐演变成了长剑、弓箭和斧头。因为伤害才有武器——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发明格兰达?”
一阵大浪冲上港口白岩,翻飞出晶莹的水花。贝伦不再晃动双脚,上身绷得笔直。方汀知道他想逃跑,转身要和他说话,但贝伦两手一撑就顺着岩石斜面滑了下去。
老法师叹了口气,抬手在虚空中摆了几下,贝伦刚沾上沙滩的脚便腾空起来,慢慢飞回方汀身边。他吓坏了,双脚左右蹬踢向后倒退,最后靠在木箱前面。
“嘿,我只是提几个问题。”方汀把手放在对方看得见的位置走过去,“你想杀谁?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贝伦连连摇头,如同一条可怜的落水狗,方汀打算放弃追问,去拉他起来,不料贝伦朝方汀抛出一个小玻璃瓶,它在大师的格挡下碎裂开来,无数黑色的粉末落在方汀衣服上和眼睛里,一时看清任何东西,只感觉有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不断闪烁的红光占据了把眼皮照得透明。
船坞突然爆炸,惊动了酣睡的水手和士兵。方汀捂着口鼻从滚滚黑烟中走出来,身上的长袍只剩下几片碎布料,露出无袖的内衬。贝伦早就不见踪影,老法师暗骂一声该死:“这是个炼金术师!士兵!”
白金港和甜水湾同时敲响警钟,所有士兵拿起武器,挨家挨户地搜寻炼金术师的踪迹。无数光点在街道上连成长线,黑夜里偷偷摸摸的男女无所遁形,却又说自己是无辜的,跪在长矛下面瑟瑟发抖。坏脾气邻居往楼下泼粪水,遭殃的士兵一脚踢开房门,里面随即传来凄厉的惨叫。
方汀换上得体的衣物,找上库宁一同前往王妃住处,质问她知不知道贝伦是炼金术师的事。英菲宁掩嘴打哈欠:“我不知道。您要拿我去领赏金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看来您也是受骗者。”方汀一振长袖,“如果我们抓到他,会就地正法。”
“甚好。”英菲宁推说头晕,重新回到房间。
围捕的士兵不断缩小范围,就快要抵达镇子和港口的最外围。贝伦紧紧靠在一幢两层楼的房檐上,守卫的火把几乎可以把他的脚底烧穿。他实在忍不住了,抬起脚挪动位置,墙灰唰啦啦地落在法卫人的头上。那人立刻抬头观望,正好看见贝伦从天而降,疯子压断了他的腿,同时剖开后脑,利索地起身逃窜。
“炼金术师在这里!”
火光开始朝同一处聚集,贝伦不断被突然出现的士兵阻挡前路,在商会帐篷之间玩捉迷藏。摆放整齐的货品被一路推倒,珍珠首饰在木板夹缝中滚来滚去,路人纷纷争抢,挡住士兵搜捕的路线,守卫队长忍无可忍,抽出长剑砍伤一人后背,他们才知道事态有多严重,尖叫着四散逃开。
趁着这个机会,贝伦一举逃出了帐篷区,面对断断续续的森林无助地环顾,终于在南面看到一个快速移动的影子。他企图往那方向靠近,不料左腿突然自己跪了下去,右边跟不上,脚背朝地扭伤了脚踝,滑行一段后扑倒在地。
冰凉触感从断裂的腿骨传开,甚至冻结住了往外喷涌的热血,造成这一切的是一根冰棱。贝伦撑起上半身,愤恨地转头看去,方汀正飘浮在白金港上空俯视他,刚刚完成使命的魔法阵变成蓝色的尘灰飘入月光。
贝伦掰断残留在伤口外的冰棱,试图站起来,但小腿肌肉已经彻底断开,根本使不上劲。左侧的马蹄声越来越大,车轮碾过石子不断腾空落下,轮轴受压哐啷啷地惨叫,车厢门被推开到最大,小加福林在颠簸中挥舞手臂:“贝伦,这里!”
高空的方汀转向马车的方向高举法杖,蓝色法阵出现在他头顶,尺寸只比整个月轮小一圈,追兵已经停止前进,纷纷抬头注视奥术大师的奇迹。月光将法阵投向地面,将马车、贝伦和少许港湾财产囊括其中,被照到的士兵忙不迭掉头逃离,在轮廓外站成一排。
贝伦拖着断腿走了两步,划出来的痕迹不足以改变法阵构成,地上的黑色阴影已经开始转为蓝色,一个只有大师知道效果的魔法就要发生,士兵们都忘记了眨眼,不知道该看上面还是下面。
疯子面对方汀站直,敞开衣服把所有的炼金图纸都展示出来,圆的方的的三角形的,甚至还有不规则图形的。他抽出第一张方形阵按在地上,铜绿色的图案覆盖在法阵一角,光芒黯淡得不配入眼。小加福林钻入车厢从另一边探头,马头离法阵边缘还有百米,一想到贝伦之前的表现,他大骂一声粗口,把上身极力靠近挥动缰绳的车夫:“转向!靠近那个人!”
车夫为了掩盖恐惧,喊得特别大声,马匹悲鸣着冲向贝伦。疯子术师在炼金阵黯淡下去的同时扔出了第二张图纸,炼金阵触地便展开,但始终没有发生炼金反应。
方汀摇了摇头,纵使炼金术师知识渊博、能记住上万条反应规则,但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法术终将胜利。奥术大师终于挥下法杖,蓝色魔法阵借月光隐隐一闪,小加福林也在那一刻抓住了贝伦的衣服,打算把他拉进车厢。
看好戏的士兵吹起口哨,但没有过多久,笑容便凝固在脸上。晚风依旧呼呼地吹个不停,马车在方汀惊骇的瞪视下渐行渐远,直到钻入森林消失。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奥术大师,连他自己都以为法术出了问题,以最快的速度飞向空地。
炼金图纸完成了它的使命,最后一丝光芒随纸片崩裂而消失。方汀恍然大悟,法术触发的瞬间,炼金阵和法阵融为一体,变成另一种图形了。没有任何效果的新法阵自然不会触发反应,为了这一刻,贝伦一直在等方汀释放奥术能量的那一刻,不停扔出图纸。
士兵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生怕法术还没有结束。其中一个胆大的出声问道:“大师,您是心软了吗?”
“嗯。这人越老,越想看到年轻人活蹦乱跳的样子。”老法师叹了口气,现在他能确定那小子绝对是在装傻,或许,这世上都不再有第二个这般智慧的炼金术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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