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茗,我该叫你苏茗,还是云歌?”她在三途河边等一个人等了近百年,那里暗无天日,眼里见的是那忘川水里挣扎不息枯骨野魂,蛇虫遍地,耳里听的都是那河里长久不绝的哀哭鬼嚎,河上腥风钻鼻。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等过来的,等到都快忘记了那个人,等到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等谁了。她习惯了那里的黑暗,所以当她即使从那里出来后这么久了,也还是受不了日光照射,经常黑衣裹身,撑了把伞。她不是鬼,亦不再是人,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很奇怪,这样神秘又诡异的一个她,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苏茗本就是我随意取得个名字,我的本名叫云歌,随母一姓为云,单名歌,没有‘苏’字。不过,还是叫我苏茗吧,我不喜欢‘云歌’。”
我知道,‘云歌’之于她是一段痛苦的记忆,云歌已经死了,早在苏梓涵前就死掉了,如今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也不会有人再叫这个名字了。
我有点伤心。按说我们进的是由苏梓涵生前记忆所化的幻境,理应看到的也是苏梓涵的记忆,然而我们却在这里看见了云歌生前的记忆,而苏茗的前世便是云歌,坎坷的一生。
人说同病相怜,此言不差。苏茗的记忆也渐渐回来,我亲眼看见了云歌的一生,感慨之余,有些隐藏在某处的东西也似要破土而出。
“你怎么了?”苏茗见我神色异常,担忧问道。
“没、没什么······痛,头、头好痛,我的头好痛!”我紧抱脑袋,本想说没事的,头却越来越疼,疼得要炸开了似的。我蹲下身抱头蜷作一团,每一次呼吸都困难不已,只觉得身体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样。
我咬牙切齿,甚至能觉察到自己在不住的颤抖,身上冷汗直冒,好似终于能体会到萧木上次疼得满地打滚儿的感觉。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片段在一闪而过,很快,很多。
“你叫什么名字啊?”
“穆苏。”
“穆苏穆苏·····呵呵,真好听的名字。”
“你可长得真好看哪,就像、就像我曾经见到的白孔雀······”
人潮涌涌。“穆苏哥哥,你在哪里啊?”
“阿翁,阿翁!”满眼狼藉,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穆苏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你还好吗?”苏茗蹲下身揽着我的肩道。
“没事。”我双唇颤栗,强忍着痛楚。
有些事忘了便忘了,可有些东西,该回来的终究会回来。
苏茗扶我起身。 “我们去找于怀瑾,我有办法可以对付魑魅。”
苏茗和我走在她的记忆幻境之中,按她所说,于怀瑾他们都是局外之人,如若不会看到自己的记忆,便是在苏梓涵的记忆之中,眼下我们得先走出她的记忆,应该就能找到他们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我和苏茗都清楚的知道,这里随时都可能坍塌,就像上次那样,随着记忆的跳跃这个虚幻的空间会像雪一样渐渐融化,而我们也会随之溶掉,死在这里。我们加快了步伐,苏茗带着我穿梭在不同的时空间。终于,我们再次进到了一百年前苏梓涵记忆中的那段时光。
彼时漪水的一条街道上挤满了人群,男女老少个个都高亢的叫嚷着,有人手里拿着木棍,有人拿了粗麻绳,人堆里拥着被五花大绑着的苏梓涵和苏父。见人群渐至,我和苏茗侧身退让。一路跟至漪水河岸,但见河中碧水悠悠,深不见底。
人群突然停下,原来鼎沸之声也乍然安静,有个中年妇女牵着一小女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人前高声道:“大家都听我说!我丈夫贵生原本是在苏家做工,不想那苏岳奸商为富不仁,做那黑心的买卖正好被我家贵生瞧见了,落了把柄,那狗贼便起了灭口之心,将他杀害。后来官府查理此案,原本都定了苏岳的罪了,不想他这女儿仗着貌美,出卖色相,蛊惑了那城里的贵族子弟来帮那老贼翻案,竟硬是颠倒黑白将他放了出来。官府不管这命案,可我们断咽不下这口气,我们孤儿寡母的,这孩子没了爹以后可叫我们怎么活啊!”妇人说着说着便哭天抢地起来,看着煞是让人心酸。她接着色正言辞的说道:“杀人偿命!老天开眼啊,如今这狗贼失了势,又没了帮凶,今天我就要让以命抵命,祭奠我丈夫在天之灵!”她恶狠狠的指向身后狼狈不堪的苏父,恨不得就地将他活吞了。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人群中又是一阵暴动,人们纷纷叫喊道。
这时,苏父颤颤巍巍的从人群中挣了出来,他原本有些发福的身子几经消瘦,鬓发渐白,乱糟糟的散开。他颤抖着双唇,哭诉般的说:“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所有的罪孽也应该由我承担,但是这一切与我女儿无关,你们大人大量,求求你们放过她吧!”说着便跪在地上,苍老的骨骼撞击在地面,发出骨头碎裂般的声音。苏梓涵满脸泪水的挣扎着,滚烫的泪水滑出一道道痕迹,她白皙的脸庞被烫得红扑扑的。她头一摆,身子一拧,东倒西歪的跌到苏父跟前。两人头靠头无声的哭泣着。
“爹,你没事吧?”苏梓涵着急的问着。
“涵儿·····”苏父将苏梓涵推到一边,正色道:“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她既嫁为人妇,便与我苏家再无半分干系。我苏某纵使千般万般该死,那也与她洛少夫人没有关系,她如今怀有身孕,经不得这般折腾,你们不能这样对她。”
“爹?”苏梓涵难以置信的看向苏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