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郅隆彻夜未眠,自从他登基以来,已经太久太久没能和旁人说说心里话了。就连从前的元纾,而今也不能交心的谈谈。卫枢也同自己渐渐疏离,卫枢成了孤臣,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卫枢依旧像从前那样直白,只是这种直白,多了几分疏远,多了几分权利的横亘,那是身在庙堂之中,不得已的情绪。
“陛下,边关捷报!”瑞公公双手捧着一个紫红色黄花梨木匣子,启开蜡封,里面整齐的一卷绢帛。
“送信的斥候呢?明日朝堂之上,让他上殿,亲自禀报战况。”
当空一轮皓洁圆月,朗朗长空,繁星点点恍如万家灯火:“后世千载,不知是谁,与寡人同看一朝明月?”
五更时分,朝臣们手持一盏宫灯,排列整齐的快步穿过勤政殿前的汉白玉石桥。
“臣等参见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卢郅隆一身赭袍冠冕,随时一夜未眠,却不显疲惫,他缓缓登上御座。随意瞥见卫枢站的位子空空荡荡。
“镇国侯何在?”
左徒司马原生一拱手,道:“陛下,镇国侯去了户部死牢。”
户部死牢里关着李奘,卢郅隆头脑明快,当即会意,却假意问道:“去户部做什么?侯府谁犯了什么事儿不成?”
司马原生手持象牙笏板,面无表情的叙说道:“回禀我王,镇国侯说有私事未了。”他的语调故意高了八度,仿佛生怕朝臣听不明朗。把私事说的各位清晰。
“什么私事?”卢郅隆自然知道左徒的意思,只装作不明白。
“臣也不明白为何私事,只听说镇国侯一大早就带着毒酒匕首三尺白绫,家奴十个,去大牢了。”左徒说完,有意一拱手,仿佛再说一件令天下人顶礼膜拜的大事。
卫枢确实正在户部大牢之中,她去见李奘正是为了杀他。曾经卢郅隆跟自己说过,希望刺枢使的人能暗地里把李奘杀死。
李奘对卫枢的印象奇佳,卫枢年纪小,却声名远扬,不管是好听还是难听,有一点已经是定式:卫枢是一员帅才。
“千岁爷,陛下已经说过不杀臣,你再这样做,不是存心坏陛下的名声吗?”李奘望着桌上那一壶鸩酒,一把锋利薄锐的匕首,一根丝滑雪白的绫罗。
卫枢抚掌冷笑道:“你起兵之时,谎造陛下多少谣言,蓄意抹黑本侯,那时候你怎么就不想想陛下的名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奘大笑道:“这是陈琳的原话,我又何尝不是同样处境?”
卫枢挑眉,无数惋惜和沉重内蕴在寡淡落寞的神情中,亲自斟了一杯毒酒,端着酒爵递给李奘。
“人生百年,千金易得,权位易得,唯有名声难求。你只顾自己搏一个兼济天下的风流美名,却把我王的名声毁了,你以为,我王不杀你,就真的没人杀你了吗?”
李奘接过酒杯,细微惶恐,面对死亡,有几人能不畏惧?“你的名声呢?杀了我,百年后,谁知道你今日之举的缘由看,到那时你就名声扫地了。”
“哈哈,”卫枢自嘲的一笑,摇摇头:“左右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还怕什么名声,左右我也后继无人,怕什么无荫庇后世?一本青史万代传,又有几人无骂名?”
卫枢从腰间抽出佩剑,将锋锐的剑锋架在李奘脖子上:“喝吧,不要挣扎了。”
“不,”李奘将酒杯仍在远处,酒水擦在石头上,刺啦一声,就连坚硬的青石都给腐蚀掉一块,李奘见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勉强自矜道:“臣,臣是百玦的封疆大吏,你一个小小的侯爵,有什么资格赐死封疆大吏?你敢僭越?”
“臣替王该过。”卫枢一转身,家奴冲上来,将李奘按住,毒酒灌在嘴里,如同冰凉的泉水。
李奘缩成一团,双手捂着喉咙,脸上暴起青筋,涨红如同猪肝色,乌黑的血如同开闸之水,从口中眼中鼻中耳中,汩汩涌出。
“卫枢!”只听见一声大喝,卫枢转身望去,卢郅隆穿着朝服在左徒司马原生的引路下,大步疾走,匆匆赶来:“你大胆!”
卫枢一旦斗篷,决然下跪,稽首而拜:“臣卫枢,参见我王。”
卢郅隆绕过卫枢去看李奘时,李奘已然是七窍流血,面容狰狞可怕,没了生气,他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