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枢立在战车上,望着百玦锐士如潮水翻涌,奔流浩浩而去,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缓缓将手握在剑柄上,顷刻间宝剑出鞘:”活捉卫军主帅!杀!“只听得金鼓齐鸣,号角震天,十万大军似狂飙突进,似狼群下山,径直向卫国大营方向杀将而去,卫国大军刹那间被百玦铁骑冲散,兵败如山倒,卫国营地之中,战车仓皇逃窜。
卫枢乘坐的车驾也冲上前去,在百玦战鼓车旁,只见一人奔马而来,他搭弓射箭,一支尖利锋锐的竹箭便想自己刺来。卫枢侧身一闪,箭杆从面前划过,尾羽拂从眼前掠过,箭头掼入车驾上支撑凉棚的巴掌宽的木杖。
“保护都督!”两边手持精钢盾甲的士卒慌忙从上来,挡在卫枢前面,慌张中,卫枢终于看清了那张脸,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豫游!
卫枢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士卒,也弯弓搭箭,射箭的工夫还是豫游教授的,猫教会老虎爬树的本领,就是猫的死期。拉满的弯弓如半轮秋月,凄惘悲壮,似从千古史册中有迹可循。
想起自己的流亡之路,想起无数次豫游都像一盏指路明灯,为自己的困惑照亮前途,卫枢的手微微抬了抬,左手一松,一直尖锐的箭镞掼进豫游的魁缨。他惊诧的一颤,用力将箭镞拔去,却把自己的帽子带了下来,露出漆黑的头发。
卫枢搭上了第二只箭。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你就怪这大乱之世,怪这你死我活的战争吧!“箭镞脱手的那一刹,卫枢也怔住了,眼见着箭头穿过他的喉咙,眼见着殷红的血液喷薄而出,眼见着他径直摔下马去。
”都督,卫国主帅战车在前面!“
“活捉主帅!”
连发的箭弩架在战车上,密如急蝗,主帅车驾后面跟随的铁骑纷纷倒下,有的人已经摔在地上,被压得粉身碎骨,战马还在前面嘶鸣奔跑。
说时迟那时快,十几只飞虎爪绊在卫国主帅的车驾上,猛然一拉,主帅车马当即如同被撕裂的肉食,四分五裂,车舆重重砸在地上,车上站着的人都翻滚而下。
卫枢跳下战车,信步向即将成为战俘的主帅走去,百玦士兵刹那间将周围包围的铁桶似的。
待到爬起来的主帅和卫枢打了个照面,卫枢忽然觉得一阵寒凛凛的冷水当头而下,从头到脚,血都凉了,手脚发麻。主帅也愣住了,用同样错愕茫然的神情望着她,仿佛平行时空里两个莫名相会的人物。
“下臣……不……幸,”卫枢将卫王剑插在砂石地上,缓缓跪了下去,她狠狠咬着牙勉强把这句话说出口,不幸,她确实不幸,眼前的这个年过半百的男子,不是陵君,竟是卫王。卫枢,抓了一个王。
“下臣,下臣,“卫枢几乎说不出话,她的头脑全乱了,几乎是一片空白,是没有任何准备的晴天霹雳。原本那些引以为知书识礼的外交官话,在一刹那间如云烟散去,再也找不到分毫。
“卫枢都督,好一个年轻俊杰。”卫王审视在卫枢的面容,似是欣慰,似是怨恨,复杂的神情分明写着他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女儿。
卫枢定了定神儿,强忍着哽咽说道:“下臣不幸,老弱病卒勉强抵挡大王军队,谋略不足,让大王见笑了。”
“卫都督,你不必过于谦虚,寡人不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了吗?”卫王的话仍旧透着他高贵身份所习惯了的颐指气使,他左右望望自己手下的残兵败将,叹了口气;”你准备拿我卫国大军如何?“
“下臣来的时候,百玦王说过,只要卫国愿意,百玦愿同卫国永世修好,臣也以为,而今如此,应当化干戈为玉帛,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休想!”卫王双手凑在一起,喝道:“来啊,给寡人戴上枷锁!送寡人,入狱!”
那个佝偻的背影着实恐怖,像墓地中颤抖的鬼火,诡异而又沧桑。卫枢示意众人退下,她解下自己系着的雪白的丝绸斗篷,默默的披在老人的身上。
“父王。”卫枢轻轻唤了一声。那老人颤抖着干瘦如骨的身躯像像僵硬而粗糙的老树的枝干。蓬头垢面的老人伸出支撑着宽大袖筒的手臂,那手指犹如竹节喀喀作响。
“之儿……”像是许多话到了嘴边上一时又难以启齿。卫枢握住那双可怕的手,喃喃低语“这竟是大卫的君王?”卫王哽咽着嗓子抚摸着卫枢清瘦如骨的双手,**肃穆的神色如同捧着祭祀社稷的金瓜佛手,那双手寒冷的如同尸骨。
“你是最令寡人骄傲的孩子。” 卫枢忍不住双眉紧促,单膝跪在卫王膝边,注视着卫王深邃而浑浊的双目,那是宁静与安详,那是无数个日日夜夜,殷切期盼的,久违了的温暖。
卫王哭了,眼泪顺着苍老的脸颊滚滚而下,那是为一个即将消逝的强者留下的悲悯的泪水,那是为自己创造出另一个强者的喜悦,那是对一个强盛时代的留恋,以及亲见另一个繁荣国家的欣慰与感喟。
卫枢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把自己掩埋在卫王如同枯槁的躯干中。这样的惬意与满足是不论攻克多少城池都无法夺得的片刻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