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使钩的汉子滚出老远,双钩脱手,半身酥麻,无法爬起,那“老向导”心头一寒,急忙挥杖赶上,那根两尺多长的铁杖又使出了奇妙的判官笔点穴手法,锋利的杖尖只在裴继欢背心弄影;一大片红云当头罩下,那一直守在一旁的藏僧倏地抖开了大红袈裟,挡住了裴继欢的去路。袈裟还未罩到裴继欢头顶,那股劲风已是压得他气息为之一窒。
但那藏僧和“老向导”都在无形中低估了裴继欢,铁杖和袈裟一前一后猛袭过来,裴继欢却身形一转,使出了师门绝学“法轮三转”,高大的身影在急奔中蓦地从两种“兵器”之间飘了开去,“老向导”的铁杖几乎戳中那藏僧的袈裟,幸亏两人都算武功高强之辈,同时急急收势,这才避免了两败俱伤。等到两人回过神来,裴继欢已是大喝一声,双掌齐飞,“砰”地一声闷响,他的双掌碰着那藏僧的袈裟,好像碰着一堵无形的软墙,那藏僧身体一晃,裴继欢掌心微微作疼,两下都不吃亏。
只听那藏僧忽然哈哈一笑,冷冷说道:“八荒六合神掌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杨白眉独门所创,但就凭这点功夫,你这小子想要逃出佛爷的掌心,那就还差得太远!嘿嘿!”他说话的声音宛若两块生锈的铁板相互摩擦,刺耳非常,嘴里说话,脚下丝毫不缓,如影随形赶了上来,大红袈裟迎空一抖,猛地向裴继欢当头罩下。
猛可里两道青光扶摇而上,冷电精芒,耀眼生辉,裴继欢情急之下,拔出了两口匕首,以匕首使出剑法的路数,就在那藏僧的袈裟将到未到之际,猛地振臂刺出,那藏僧当然看见裴继欢的腰带上那一圈匕首,袈裟赶忙一收,嗤地一声,未及全部收回的袈裟下摆,登时裂了两个一尺多长的口子。
原来杨白眉当年在天山采集五金之精铸练宝剑,剩下的铁石,做出了二十四把长约两寸的匕首。他自到西域隐居避世,极少再用宝剑,炼剑铸剑,纯粹是自己生平所喜,也为了今后能给自己的衣钵传人留下一点念想。他宝剑刚刚炼好,红拂女就带着裴继欢到了天山,于是紫霞剑和二十四把匕首,当然就全部交给了裴继欢了。
匕首脆弱,当然不足以当作宝剑来用,但裴继欢身兼数家之长,有匕首在手,比一般人用宝剑还要厉害得多,那藏僧一念轻敌,袈裟被毁,他以内劲灌注于袈裟之上袭敌的怪异手段,也就无法使出来了,而那“老向导”也只觉手腕一震,裴继欢的匕首蓦地划过,那“老向导”的铁杖上,竟然多了一条深深的划痕,一时火光飞溅,吓得那“老向导”急忙逃开。
那使钩的汉子喘息良久,这才站起身来,见到“老向导”斗裴继欢不过,急忙飞身赶上,拦在裴继欢和那“老向导”之间,左钩护胸,右钩疾递,钩尖只差半寸,就要钩着裴继欢的胸膛,裴继欢心随意转,双掌向下一按,那汉子的右手钩登时走空,裴继欢也恰到好处地解开了他这攻势极其凌厉的一招。那汉子招数用老,有如强弩之末,哪里还能伤到对方?只听裴继欢又是一声大喝,掌风如箭,连环数掌,饶是那汉子虎头钩立即收回护身,双钩遮拦,虎口剧震,一口单钩,被裴继欢掌力震得脱手而飞,手指一弹,指尖几乎触到那汉子眉头额间,那汉子吓得魂不附体,慌不迭跳开,裴继欢身形骤起,直如鹰隼穿林,巨鸟掠波,翩然从那汉子左侧穿出,飞身落地,双掌一阴一阳,左按右击,那“老向导”拐杖一抖,出手如电,杖尖倏的指向裴继欢胸口“璇玑穴”,裴继欢脚步急止,吞胸缩腹,双掌一合,左手一托那“老向导”的手把,右手双指朝他手腕一划,半攻半守,先解敌招,乘势一个翻身,左掌拍到那跟来的藏僧肋下,那藏僧武功高强,也迫得微一侧身,裴继欢身形飞起,呼的一声从那藏僧头顶飞过,一掌按下。那藏僧大怒,倏地回身,砰地一声,被震得踉跄不止,摔跌出去。那“老向导”早吓得魂飞魄散,三人一声呼哨,急忙先后逃走。
好像从恶梦中惊醒过来,裴继欢定了定神,游目四顾,只觉胸口依然有些发闷,呼吸之间,几处经脉稍有凝滞之感,急忙找了一根树上断下来的树杈,蒙上口鼻,把墙角的大修罗花连根挑出,远远地扔进了积雪中,看着大修罗花红白相间的花朵,不禁暗道:“大修罗花只生在葱岭一带,为何藏边反倒会有这种花生长?是谁移植过来的吗?”正在满腹疑云,只听背后又有一镇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黄衣少女,正在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他。那少女手里,正好抱着一张古色斑斓的古琴,腰间还挂着一把短剑,肩膀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皮儿。
“你中了大修罗花的花毒,觉得怎样?”黄衣少女问道。
裴继欢也几乎是同时在问这黄衣少女:“请问你是谁?刚才在暴风狂沙中弹琴的人是不是你?”
黄衣少女淡淡说道:“我只是恰巧路过的女子。躲避风沙,因此在古堡里弹了一曲聊以解闷而已。那么你又是谁?你中了大修罗花的花毒,这会儿没事吧?”裴继欢本是问她姓名的,反倒被她反问回来,彼此萍水相逢,一时间倒是不好意思再去追问她的姓名了。更何况,看那少女并无什么恶意,还语意温柔地问他中毒的情况,裴继欢更加不好意思继续问她什么了:“没什么,谢谢你的关心。我刚试过运气,似乎没有中毒太深。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魔鬼城堡。”黄衣少女说道:“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在大风狂沙的天气,你还能够在各种怪声的风声之中听得见我的琴声,内功也确是不错了。”
裴继欢脸上一红,道:“在下裴继欢。请问姑娘高姓大名?”
那少女面色微嗔,说道:“你好轻薄,动不动就问女孩子的姓名吗?看你的武功,应当是小般若寺秘传一路。你师父姓杨?姓马还是姓许的?打了这一架,你肚子饿了吧?”她说话语气极快,简直不容裴继欢分说,刚说完,回头走进古堡,不一会儿拿了一条烤得流油的羊腿出来,给裴继欢吃。
裴继欢果然肚子十分饥饿,吃了肥嫩的羊腿,精神立刻好了许多,边吃边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武功来自小般若寺?你是我的同门吗?”少女道:“我和小般若寺有些渊源,只是这种渊源是上辈留下来的,我只是这听说过小般若寺的武功罢了,并不是小般若寺的门徒。传说小般若寺一共有四十六种武功,大半部分都是颇为厉害的邪门功夫,传到第八代,寺里出了一位高人,这位高人把四十六种武功去芜存菁合在一处,逐渐走上了正道,也终于练成了自己的独门武功,这人姓杨――难道你是杨白眉的弟子?”
裴继欢好奇心起,忍不住问道:“姑娘,那你何以知道我不是别人的弟子?”
少女淡淡说道:“我还在很小的时候,看过杨白眉给家父演示一种掌法,隐约就似乎是你刚才用到的那种,我不能断定你的师父姓朱姓马或者姓许,因为其他两位,也学过杨白眉这门掌法,至于功力深浅,我就不知了。”言下之意,她自是知道裴继欢的八荒六合神掌多半是来自姓朱的,也就是杨白眉这一支,但她言语之间,似乎有所顾忌,不愿意早早就把这自己的名字说给裴继欢知道。
裴继欢心中一动,随即又问道:“那个冒充藏人的‘向导’是什么人,姑娘想必也知道?”少女道:“他是河套的判官笔名家公羊子规的门人,名叫雷沛山,同时他还有一个隐秘的身份,那就是江南霹雳堂的‘内三堂’堂主。二十多年前,他冒充公羊子规的一个远房族弟投入公羊子规的门下,偷学到了公羊子规的独门判官笔法,后来逃走江湖,既不回霹雳堂去,也没胆子继续留在公羊子规门下,不知道躲在哪里躲了这二十多年。如今所见,他离开公羊子规门下之后,大概就一直隐姓埋名藏在吐蕃不敢露面了。”要知道公羊子规是和裴继欢的外公裴伯通、西域三十三家黑道宗主公冶一波(公冶越的父亲)并驾齐名的三大怪杰之一,处分门下违规弟子和本门叛徒的手段十分毒辣,雷沛山冒名学艺,一旦被公羊子规查实,是万万躲不过公羊子规的雷霆手段的。除了隐姓埋名一途,雷沛山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保住性命。
少女说的虽早在裴继欢意料之中,但还是不禁为之一震,心想:“雷沛山,雷沛山,原来他是江南霹雳堂的堂主,怪道会用霹雳堂的铁杖杖法!”问道:“他何以要跑到吐蕃来冒充当地人呢?”
少女说道:“十年前,中原有一位鼎鼎大名的‘女侠’,名叫宁丹曦,你听说过吧?”裴继欢道:“听我的师父说起过。”心道:“岂只知道,要是宁丹曦还在中原的话,她应该是我的‘二姨’才对。”原来红拂女纵横江湖时,和风栖梧、裴玉琼、傅青衣结拜成姊妹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不过,宁丹曦和另外一位奇女子季妙真也曾是红拂女的结拜妹妹,而且三人的结拜还在风、裴、傅三人之前。后来宁丹曦夜入少林,盗走少林三部十分重要的典籍之后远走波斯,红拂女才知原来宁丹曦是个波斯胡人,奉命潜伏中原多年,是为了得到少林寺的三部武功典籍。等少林寺发现典籍被盗,宁丹曦已是远走海外,一直到死也再没回过中原。因为她不但是个波斯人,而且身份显赫,竟是波斯一个诸侯国“努斯国”的王妃。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红拂女引以为耻,对外极少提起宁丹曦的名字,故此他对这位“二姨”的往事知道得并不很多。
那少女继续说道:“江湖传说,雷沛山曾败在宁丹曦的剑下,不敢在中原立足,并且听说他暗中背叛霹雳堂,另树了不少强仇,所以只好躲到山高皇帝远的吐蕃来。但他逃来吐蕃之后,绝少在江湖中露面。是以许多人还在怀疑,不知传闻是真是假。从今天所见,大概这个江湖传闻的确是真的了。”
裴继欢又问:“那个使双钩的又是谁呢?”
少女说道:“那人也是一个武家之后,名叫乔默云,听说是雷沛山把他引来吐蕃的。”裴继欢并没听过乔默云这个名字,道:“那红衣喇嘛是密宗高手吧?”
少女说道:“不错。他的确是吐蕃红教密宗的高手,被红教活佛以触犯门规为由赶出布达拉宫。这人离开吐蕃之后便四处为恶,专门和中原的侠义道人物作对,他名叫额马嘉措。听说这三个人都投靠了一个神秘的黑道组织,这个组织埋藏极深,门下几乎无人在江湖中走动。今天这三个人跳了出来,想必这个组织应该不会继续蛰伏,而会在江湖武林中有所动作了。”
裴继欢的想法和她几乎一样,道:“姑娘对武林人物如此熟悉,想必不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也是出身武学世家吧。”黄衣少女摇了摇头,道:“我懂什么?不过是常听长辈闲谈,记得一些江湖中的往事而已。”她显然知道裴继欢这是在转着弯儿想打听出她的来历,但又不愿答复裴继欢的问题。
裴继欢心计并不多,也知道少女不肯告诉他自己的来历,沉吟半晌,道:“不过倒是很奇怪!”
少女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裴继欢道:“姑娘说的这三人与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知他们为什么要加害于我?真是令我猜想不透。”
少女道:“你姓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