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羽以为迁坟移穴不过举手之劳,哪知大出意料之外,裴继欢说出了这么一件事,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裴继欢好生过意不去,说道:“道长,晚辈未曾实话实说,是我的不对。”
王一羽这才回过神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继欢把心中的疑虑都说了出来,道:“道长以为我这么做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他见王一羽半天没说话,接着说道:“我们从江南到漠北这一路,正如符真人所言,我们每到一处,总有人准确无误地尾随而来,对方的来意十分清晰,一是杀人,二是夺鼎,做事干脆利落,手段高强,我一直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又不堪其扰。直到这次在吐蕃我们遇见了刺杀朝廷派出的‘赐福大使’的凶手,我才想到这一层。”
王一羽听了个大概,面色一变,说道:“所以你怀疑你的师父没死,他一直跟在你身后,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裴继欢摇头叹息道:“正是。因为除了师父之外,我想不出来还有别人有这样的本事长期跟在我身后不被我发觉,而且还能发射和我身上一样的匕首。”王一羽道:“公子认为这都值得么?”
裴继欢道:“值得。晚辈自信做人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倘若桐棺中是师父的遗骸,我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把他老人家的遗骸送回老家;假如桐棺里没有他的遗体,说明晚辈的怀疑是对的。”茫茫天地欲何之?说完这席话,裴继欢忽然感到心头一片茫然。其实对于自己脑海里忽然冒出来的这个怪异的想法,他自己还是始终怀着莫名的恐惧的,但若始终不敢触摸真相,只怕终生也摆脱不了苦恼与怀疑。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决定了打开师父的坟茔,亲自见证一下自己的判断。
假如坟茔有师父的骸骨,那替师父迁坟另葬,是弟子的心意,这无可指责;但坟茔里的桐棺装的是别的什么而不是师父的骸骨,他又该怎么办?
尽管裴继欢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六人合力把桐棺终于拉出墓穴,用铁杠撬开的时候,他还是半身冰凉,呆若木鸡。
桐棺里如他所想,果然并无骸骨,而是满满一桐棺的碎石。天长日久,地底潮湿,石头上都生满了碧绿的青苔。
裴继欢当日明明看见师父是被喀尔邦酋长和他的从人一起收敛好了,放进桐棺里的!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裴继欢怀疑多时的事,就在眼下被一下子全部证实了,这在以前,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只记得十八年学艺,师徒俩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凑足了也不超过一年,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师父对他如此冷漠,却还要教他一身武功;他更想不通的是,自己是师父的单传衣钵,他为何要在生死这件事上做了这么大的一个转弯,狠狠地骗够了裴继欢,让裴继欢为一堆毫无价值的碎石头苦守了三年!?
季盛平轻声道:“想不到,真想不到!”王一羽急忙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继续说下去,眼看裴继欢脸色铁青,半晌不语,是人都想得到他为何会这样了。
裴继欢自小离开父母,东西漂泊,好在有一个慈爱的红拂女好好地照管了他的童年,六岁过后来到天山,虽然寂寞,十八年的辛苦换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这似乎都注定了是他要走的路。没有父母的关爱,他自然而然,就将两个师父视为自己的父母,这种心的托付,那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
王一羽轻轻拍了拍裴继欢的肩,道:“有些事情不必太过勉强。再说,你师父的‘假死’,万一另有苦衷呢?万一跟在你们身后的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呢?”
裴继欢好长一阵才蓦然一省,道:“道长说的是。”
王一羽道:“不错,说起来也确是公子的运气好,最起码你发现了疑点,并且证实了疑点。不怕和你说实话,贫道这次来到天山,固然是为了掌门师兄的托付前来‘拜祭’天山羽士,但更紧要的还是为了调查昆仑剑派和青城剑派被人灭门的事,很不幸,我们和丐帮联手的调查结果,的确有很多疑点是指向令师天山羽士的。天山羽士武功高绝,贫道没把握将他法证,但有些证据虽然模糊,却是确证无疑,只是没有当事人的口供而已。”
裴继欢道:“是什么证据?”
王一羽道:“在胡家寨、昆仑剑派和青城剑派的案发现场,我们都找到了天山羽士出没的痕迹。你知道痕迹有时候是拿不走的,只能固定在原处,所以,我们的调查结果里,证据尚不明显,而因为敝派掌门师兄与天山羽士之间曾有过一段不短的交情,所以这些证据有些带回了龙门剑派总坛交给师兄勘验,勘验的结果,证明这些痕迹的留下,和令师天山羽士有关系。”
裴继欢问道:“这些痕迹,都是谁在现场验出来的?”
王一羽道:“掌门师兄有一位忘年之交,现在在京师做的正是捕头。”
裴继欢豁然一省,道:“是纳兰吗?”
王一羽道:“咦?公子认识他?”
裴继欢道:“在拉萨郊外三百里地的魔鬼城堡我们见过一面,后来他因为公事要赶回京师去,他的未婚妻子沈心?沈姑娘跟我去拉萨听黄教活佛讲经(霍紫鸢暗自道:‘哦,原来沈姑娘沈姑娘,是纳兰的未婚妻子呀)。就这么着,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原来纳兰兄是符真人的忘年之交?”王一羽道:“是的。他是以前曾想做本派的记名弟子,师兄虑他已有师门,而且和他师门交谊非同一般,所以婉言谢绝,但掌门师兄十分看重他的人品和武功,情愿与他折节下交,所以他们这一老一少,相互之间的感情可谓非常深厚。”
裴继欢道:“原来如此。他当时在追查大修罗花的下落。”
王一羽道:“不怕你笑话,就在青城派遇袭后的半个月里,我们也险些遭了人家的毒手,龙门剑派得到令师红拂女的警告信,更因前车有鉴,于是布置守卫得固若金汤;掌门师兄曾是皇上的座上宾,绛州军政指挥使衙门得到消息,也不敢怠慢,派遣了精干人手,帮本派一道防守。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被敌人摸了进来,放置了大修罗花的花毒,迷昏了不少本派弟子。好在发现得早,前来放毒的人逃之夭夭,本派救治及时,所以才没有遭到更大的损失。”
绛州龙门剑派掌门符一疑不但是官方宣布的道教全真派的首领,而且还掌管泰山上清宫和绛州龙门宫两处全真教法坛,符一疑本人还被特聘为唐太宗的“讲经师”,每过半年,就要奉旨入京为皇帝讲经,皇帝十分看重,绛州当地的军政使司无人不知符一疑深叨圣宠,符一疑只不过修书一封,绛州指挥使衙门立刻派了重兵前去龙门协助防御,这才避免了一次灾劫。
王一羽问道:“如今公子打算怎么办?”
真相已经揭开,怀疑已经被证实,虽然裴继欢一时无法接受,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必须面对。他沉吟许久,这才说道:“晚辈虽是天山门下,也知忠义二字。既然桐棺里没有师父的‘遗骸’,我就要找出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来。晚辈虽然年轻,自问所作所为,正是遵循忠义之教,立于天地之间,晚辈无愧于心,这就够了。倒是累得道长不远万里跑到西域来,晚辈失礼之处,请道长不要见怪。”
王一羽微微一笑,说道:“大家都是好朋友了,客气什么?既然你我都自认侠义道,贫道也不愿把公子当作外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贫道正想请公子帮忙。”
裴继欢精神稍稍振作,问道:“晚辈能帮道长什么忙?”
王一羽道:“贫道只要问公子一件事,公子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裴继欢道:“道长请问。”
王一羽道:“刚才说到禹王九鼎,这九鼎到底是什么样的?”
裴继欢道:“道长问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