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这个西北贫瘠之地,忽然又听到了赤霞道人的名字,裴继欢想道:“要么其中有什么隐情,要么就是赤霞道人见钱眼开,被王天罡给收买了,做了王天罡的马前卒、狗腿子。如若要做剪径的强人,换了是我,我会找一个比较险要又有所产的地方,决不会跑到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来的。”他正在边吃边想,忽然听得门外马蹄声响,刚才先后过去的五匹马,又跑了回来,向来的地方跑去。裴继欢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那五匹马回去后,却见小酒馆外,来了四人。领头的,是个穿着粗袍大褂的老者,背上插着一口鬼头刀,那老头身边,跟着两个姑娘,身形健美,兼之婀娜,最后那人骨瘦如柴,面如淡金,形如病鬼,但一双眸子却是精光四射,背上挂着和一对双钩,进门坐下,要酒要菜。裴继欢看得暗暗称奇,想道:“这两个姑娘看来都不过二十岁年纪,倒也看不出来什么怪异之处,这老者身上这口水磨鬼头刀,却非有点功夫的人使它不动。最怪异的是这个病鬼一般的人物,眼中神光湛然,外表却是另外一副模样,最能迷惑敌人,没准一不小心,就要吃他的大亏,不知这四个人是什么来历?”忍不住眼镜多望了那四人几眼。那病鬼见他不住地望,把桌子一拍,怒气横生,正要开言,那老者哼了一声道:“今日出来干事,强敌不少,不可造次!”声音低沉威严,那病夫瞪了裴继欢一眼,转头望向别处,不再言语。
那老者回头望了望裴继欢,但见他身上穿着一领华贵的裘皮(本来是打算“送”给他“死去”的母亲的,后来发现母亲竟然诈死还在世上,一怒之下,这袍子也就自己穿着了),面色白皙,十指修长,手指上戴着一个大大的戒指,玉光四射,显见价值不菲,心头估摸这人大概是个赶路的公子哥儿,只是对着裴继欢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言语。不一时老板把酒菜上齐,四人动作极快,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丢下几块碎银子,拿起包袱,先后出门投南面去了。裴继欢正自心中奇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声沉闷的马蹄声,裴继欢从窗口望出去,但见一队人马,前后押着十多辆马车,正缓缓走来,领头的五人,果然是盐石寨的那五人,心头一省道:“多半赤霞道人是受了王天罡的收买了,由盐石寨出面来运送王天罡送上京师的毒物,就算被查到,也和王天罡无关,没查到,那就万事大吉。那刚才那两女两男,又是冲什么去的呢?就凭他们四个,要劫盐石寨替王天罡押送的货物吗?也太有些自不量力了吧?难道他们还伏有帮手在附近?”
想到此处,连忙会了账,走出小酒馆,依然遮了面庞,上了骆驼,慢悠悠地跟着刚刚走过的押车队伍,也向南行。
原来一线天山谷两边的山形并不太高,谷中倒有一大片很开阔的地方,裴继欢的骆驼走得慢,那队车队却走得快,先到了那片开阔地上,似乎正在等待什么。裴继欢也不靠前,在山坳转弯的地方下了骆驼,钻进树林里,看这帮人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片刻,从山上下来一队人马,为首那人身穿大红道袍,头戴道冠,手横宝剑,神情倨傲,原来盐石寨就在山上丛林之中。先前五人连忙迎上,几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裴继欢隔得太远,却听不见说的是什么。但见那红袍道人连连点头,心道:“这道人大概就是赤霞道人了?”
但见那赤霞道人四周望了望,打了个手势,众人起行,赤霞道人当先,五人后随,车队缓缓又开始移动。哪知刚出谷口,啸地一声,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羽箭,正好射着车队当先那匹马头,每一辆大车,用了两匹马拉,一匹倒毙,另外一匹惊了,乱走乱窜,人群登时乱了起来。只听赤霞道人喝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裴继欢在树林中心想:“假如是来抢货的,我还不如看狗咬狗呢,能坐收渔利,我又何必这么早出去?假如和我一样是来坏他们的事儿的,也得看明白了再动手。”
果见赤霞道人一声大喝之后,谷口那端来了四骑快马,马上坐着的,正是裴继欢在小酒馆里见到的那个老者和病鬼,还有那老者带着的两位姑娘。
赤霞道人打马上前,冷冷地问道:“你们是谁?”
那老者冷笑一声道:“别急着问我们是谁,我且来问问你,你的车上,都押的是什么东西?”赤霞道人喝道:“这是盐石寨的私事,和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干系?我劝你趁早走开,别给自己找麻烦!”那老者冷笑一声,道:“赤霞道人,你当你们做的什么事外面都没人知道么?你伙同王天罡贩卖害人害己的五石散,天理不容!你还在我这里装糊涂!趁早听我一句话,点起火把,把这批毒物烧个干净,否则要老夫动手,可就没那么客气了!”说着从背后把鬼头刀拔在手里,冷冷地道:“王天罡如今自顾不暇,不会有人来救你,说吧,是老夫亲自动手,还是你乖乖投降,把毒物烧掉?你自己把货烧掉,我可以既往不咎,你盐石寨该做什么做什么,老夫决不插手!赤霞道人勃然大怒,飞身下马,喝道:“‘鬼手神捕’袁敬,别人怕你,你当我也怕你?给你几分脸你不要,你非要挡我财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一声怪啸,飞身扑了过去!
裴继欢听到“鬼手神捕”四字,豁然一省,道:“原来是他,我看到他那把鬼头刀,就应该想到这个人了!”原来在拉萨郊外的魔鬼城中,裴继欢遇见沈心?,沈心?的未婚夫纳兰也和他一见如故,三人虽然聚散匆匆,但彼此情真意切,对愿意把对方当作好朋友,纳兰是京师名捕,曾对他说起老家地面上几个着名的捕快,嘱咐他一旦遇到难处,可说纳兰的名字,必能得到帮助。这个鬼手神捕袁敬,就是北庭都护府治下的巡查衙门有特殊身份的捕头。北庭都护府是军事部门,辖下官制都由北庭大都护报请朝廷批准而自行设立,并不需要朝廷过问和任命的。巡查衙门所管范围较大,包括刺探军情、捕捉盗贼、监察官员腐败和不称职,都由巡查衙门秉承大都护的意思逐一部署。袁敬年轻时就是军中的军官,后来在战场受伤时,已到了退休的年纪,北庭都护见他军功累累,忠实严谨,又且武功高强,因此不肯放他离开,重新报请朝廷有司,将他重金聘为巡查衙门的总捕头。北庭该管天山南路到吐蕃边境的一大片荒漠地区,曾是匪患猖獗之所,袁敬上任后,着力推行“家户联保”的保安制度,三年之中,北庭都护府境内极少发生土匪劫掠的事件。袁敬本人,也因下手捕贼,冷面无情,而被天山南北黑白两道冠以“鬼手神捕”的绰号。
袁敬的鬼头刀长约四尺,刀柄占了五寸,刀柄雕成骷髅形状,刀身黑沉沉的,只有刀刃上半寸许位置,精光四射,刃薄背厚,和一半菜市口杀人用的砍头刀倒是有些形似。袁敬鬼头刀在手,突然一刀滚斫,刀风凌厉之极,配着一手掌法,呼应变化,颇见神妙。赤霞道人武功不弱,一手外家剑法,更已是练到出神入化,袁敬每一刀劈出,竟都被他化解开去。两人斗了十来招,猛听袁敬一声长啸,腰背一折,运刀如风,横削赤霞道人的膝盖,赤霞道人闪身飞腿,侧面露出空门,袁敬老态龙钟,身手却是极快,鬼头刀一个盘旋,倏的欺身而进,刀光如雪,横劈竖斫,寸步不让,赤霞道人又惊又怒,蓦地一个躬腰俯伏,躲开袁敬猛扑的招数,飞身进袭,左手一伸,疾如电闪,抓向袁敬手腕脉门。
按照武学之理,舍掉中路,改袭空门,再用上一招狠辣的招数,便可将袁敬完全制住。以赤霞道人的武功而论,绝无不知之理,然而他却在紧要关头,不敢下刁毒的杀手,而换用正面扑击的打法。在周围围观的众人看来,以为是赤霞道人以轻剑制重刀而不敢太过行险,但落在裴继欢的眼里,却知道是赤霞道人手下暗地留情。为什么他要留情,裴继欢可猜不透了。眼见赤霞道人一手剑法施展得寒光闪闪,剑剑直逼敌人要害。袁敬则展开上乘刀法,挑、剁、拦、切、封、闭、拨、压、削、砍,在剑光霍霍之中,反用一派进手的招数,硬拼对方的长剑。两人斗到二十来招,只听赤霞道人一声长笑,斜闪步,骤翻身,用“风卷落花”之式,连出三剑,趁着袁敬刀势方收,剑招待变之际蓦地欺身直进,疾舒右臂,一托对方肘尖,喝声:“撒刀!”袁敬的鬼头刀果然应声弹起,落在地上。赤霞道人曲肘一撞,正正撞着袁敬胸口天突穴,袁敬闷哼一声,跌倒在地。那两个姑娘和那病鬼似的汉子急忙上前,把袁敬从地上扶了起来,那病鬼一般的汉子怒气满脸,拱手道:“阁下好功夫,在下特来领教!”从背上撤下了那对虎头双钩。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病鬼双钩在手,立刻神气十足,当中一站,渊?s岳峙,赤霞道人是个武学大行家,一望便知对方虽然满脸病容,实际上神气内发而外收,实是内家气功练到了相当高的程度,微微咦了一声,不由得对对方另眼相看了。
要知赤霞道人精于外门剑法,但内家气功也修炼多年,只是不以此为长罢了,当下倒转剑柄,沉声道:“鬼见愁姚当家的,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