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继欢道:“皇上有话只管说就是。”
太宗喝了酒,道:“朕要求大家一件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以。只听太宗道:“晋王李治养恶为患,必有反噬,希望来日大家能放他一马,让他做个普普通通的皇帝也就是了。”红拂女道:“皇上已没有了别的人选了吗?”太宗淡淡一笑道:“就算有,哪里还来得及?朕当初在晋王、继欢和吴王恪之间举棋不定,也是颇费思量。吴王李恪在我诸子之中颇有经营之才,才智远在晋王之上,又且文武双全,本当继我之位,奈何他乃庶出,二者此子豪放不羁,锋芒毕露,乃叔牙之辈(春秋时齐国名将鲍叔牙,管仲去世前曾形容他‘鲍叔牙,君子也;不可为之政。其人善恶过于分明,夫好善可也,恶恶已甚,人谁堪之?鲍叔牙之见人一恶,终身不忘,是其短也),非宰相经理之才,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也’,朕思量再三,只能弃之,趁晋王破获吐谷浑间谍一案,才为晋王正名为准东宫。至于继欢,别人不知道,红拂应当是了解他的为人的。他心底纯明,宅心仁厚,实在不适合在权力漩涡中打滚,那样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红拂女叹了口气道:“传侄不传子,传庶不传嫡,乃传国之大忌,委实不智。”
太宗点头道:“你知道就好。晋王身边,群魔环伺,朕夜观天象,紫微倍明,虽有些雾气遮挡,到底无有大碍,我的位置,只有他可以坐得,所以我要求大家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大事,为了大唐子民和江山社稷,请大家务必放晋王一马,尤其是继欢。”
裴继欢点头拱手道:“请皇上放心吧。侄儿还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开恩。”
太宗道:“什么?”
裴继欢道:“我有个小师妹被七面佛抓到大理寺总管府去了,还有一些武林正道的人被王天罡偷袭也一同被捕,这些人并没有什么过错,而是王天罡故意将他们抓来的,请皇上宽大为怀,下旨将他们都放了吧。”
太宗苦笑道:“好吧。邱震,你明天去大理寺传旨,把继欢说的这些人全部都放掉,不许为难他们,离京师远的,还要给他们路费,好好安抚,送他们离开京师。俗话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是待客之道,可惜你们来得太突然,我未及用到国士之礼而待,喝完这杯酒,朕就要和大家告别了。”一仰脖把酒喝完,对邱震道:“你亲自送大家出宫,不可慢待。”站起来拉着裴继欢的手,半晌无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个人缓缓走向右厢房。众人望着他蹒跚的背影,想起这位皇帝英年的丰功伟绩,都不禁心中暗暗恻然!
邱震送几人走到金水桥上,一一告别,郑重对裴继欢道:“皇上未了的心愿,就要交给陇西公子了。”裴继欢一听,已然知道太宗的心意。修罗宫派遣特使来见他,还想诱他以利,霍紫鸢击败特使,修罗宫和皇上的对立已是势所难免,从那名“特使”的话里可以听出,修罗宫有掌控九天翔龙大阵的企图,而要阻止修罗宫的企图,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参与其中的七大魔头,瓦解修罗宫卷土重来的攻势,七大魔头已是难缠,加上紫月宫和修罗宫,修罗宫背后还有两位从来未曾露过真面目的“主人”“日后”和“夜帝”,势力依然不可小觑,众人心中都是沉重之极,当下找了家客栈,各自草草休息,准备第二天上路回峨眉山,无话。
且说裴继欢一人到了房间,睡意全无,点了灯火,取下紫微剑来,细心擦拭,不片刻,只听格格两声,霍紫鸢在门外敲门,低声道:“继欢哥哥,睡着了吗?”
裴继欢起身开门,把霍紫鸢让进房中,两人相拥片刻,霍紫鸢才坐下,轻声问道:“继欢哥哥,今天来的那个‘特使’,你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裴继欢身躯微微一震,凝神半晌,才道:“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呢,看她体形,的确有些眼熟,果然似曾相识。你有什么发现不是?”
霍紫鸢摊开手掌,掌上是一串残缺的珠串,问道:“继欢哥哥有没有见过这样东西?”裴继欢满腹狐疑,拿起珠串仔细看了半晌,忽然失声道:“是云裳?”
没错,那珠串正是云裳公主所有。当日裴继欢带云裳公主和宇文琴漫游西山,在西山一个隐秘的山坳里宇文琴和云裳公主先后下水沐浴,沐浴之后,头发未干的云裳公主赤足下溪,裴继欢是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足踝上,戴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玉石珠子。云裳公主为太宗所宠,赏赐给她的东西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这串珠子乃是来自南阳府,南阳府独山自古产玉,玉质虽较之西域和田玉稍有不如,但也是玉中极品,而且出产甚少,只供皇家内廷之用,价值连城,万金难求。裴继欢清楚记得他曾问过这串珠子的来历,回答他问话的不是公主,而是宇文琴。
自栖霞山庄一别,云裳公主忽然消失不见,无人知她去向,彼时武林中多事,裴继欢远游在外,红拂女虽派门下弟子找寻多时,始终难觅其踪,也只好放弃。这一段时间以来,竟自弃置不问了。这时猛然发现时,云裳公主竟然已成了“修罗宫”的特使。裴继欢想起栖霞山庄的一幕一幕,心情越发沉重了。
第二天一早,大雪暂停,空中飘飘扬扬的,都是晶莹的小雪花,七人收拾上路,出了长安,向南而驰,走到申时,天色灰暗,但见路边有一处茶铺。裴继欢暗道:“帝王之家,何曾想到贫苦百姓在这天寒地冻时要为了口中之食,依然在外营生?”心中暗暗叹气,到了茶铺前,勒马停步。
川中这种路边茶铺多数也卖酒食,众人奔驰许久,也有些疲惫,纷纷下马。裴继欢系好了马,拉了霍紫鸢进去,管茶铺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这时,天色沉暗,他们在路边吹着寒风,也没接到一单生意,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两夫妻又是高兴,又是惊奇。
裴继欢问道:“有酒吗?给我们打十斤酒,倒几碗茶来喝喝。”那妇人见他英气逼人,连声说道:“请坐,请坐。山野人家,粗茶淡饭不合口味,请各位原谅便是。”裴继欢取出一锭银子,道:“这锭银子你先收了,酒钱菜钱茶饭钱,你慢慢再算。你这里有什么送酒的菜?”
这对夫妇开了十几年的茶铺,还从未见过一个客人像裴继欢这么和气的,他望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哪里敢接,连连道:“没有这个规矩、没有这个规矩!你老赏脸,肯到我的小铺子里来喝茶吃饭,我哪能先收你的银子?而且东西也还未端来,要是你老体恤我们,用过之后再随便赏几个小钱吧。”裴继欢笑道:“你有你的规矩,我也有我的规矩。别人是先吃东西后付钱,我却是先付钱再吃东西的。你先收下吧,我们人多,待得吃过了。再和你慢慢算账不迟。”
那中年男人只好先收下他这锭银子,说道:“小店可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卤牛羊肉,拿来给各位送酒可好?”裴继欢道:“成,成,我喜欢吃卤牛肉,不过我的师父却是出家人,不可乱了法度。”那妇人微笑道:“这是自然。孩子爹,你去笼一盆炭火过来给大家取暖吧!”那中年人应声去,不多时从烧红的炉膛里择了炭火,众人围坐一处,身上寒意渐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说起话来。
裴继欢和那对夫妇聊天,知道他们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出嫁,只剩下他夫妻俩经营这家茶铺,虽然收入微薄,但时下徭役并不重,开个简易的茶铺,官府半年才会来收点儿赋税,以茶铺细水长流,尽可应付得来,一年忙到头,温饱还是勉强可以,若谈到因此富家,那是万万不能。那中年男子一边以吹火筒吹火,一面道:“皇上体恤民情,百姓才有一口好饭吃,若是在前朝,我们在这荒山野岭就靠路边客人做点生意,只怕早就饿死了。公子可别小看我的小茶铺,生意好时,还能把孩子娘的药费给挣出来呢。只是冬天的生意就不太好做罢了。”
裴继欢道:“那冬天这么冷,毫无营生,该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