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一切都好像一场空梦。
福泽家备受宠爱的幼子,毅然决然的踏上了武士之道的福泽谕吉,在离家之前,也曾被众人交口赞上一句风雅之士。
若是被妈妈看到我现在能毫无顾忌的在泥水里打滚的这种狼狈,恐怕会会冲上来抱着我,抛弃所有贵女的仪态嚎啕大哭吧。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习惯那些让以前的他连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的劣质品。
好在他理智尚存,总归还是能克制的,烟酒其实用的也不太勤。
他还谨记着家里请来的剑道老师对他的教导。
武士者,烟酒为大敌。
所以他没有彻底跟那些老兵一般,一旦缴获了什么便会彻夜狂欢,酗酒,吸【——】,招【妓】。
克制的简直不像是一个随时有可能丧命的随处可见的士兵。
当福泽谕吉再一次从血肉的泥浆中存活下来,瘫在地上没有半分形象的喘着粗气,僵硬的手指紧握住早就打空了子【弹】的步【木仓】,前置的刺刀上挂着人体不知是哪个部分的零碎软体组织。
听着半空中时不时凌空炸响的炮声没有半点挪动的意思,失去了知觉的四肢也不足以支撑他做出标准的闪避动作,只是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根粗制的卷烟,借着被点燃的【弹】箱上的火焰,长长的吐出一口白烟。
而后被呛得咳嗽起来,弓起身子,蹭掉了头盔,一头灰扑扑的银发散落在被血肉浸的湿软的泥土上咳得撕心裂肺。灰色的双眸中浸满了湿润的水光。
战争是什么?
是痛苦,是自豪。是恐惧,是仇恨。
是吞噬着血肉的无底洞,也是在腐臭的肉堆中解剖人性的沾满了血腥的尖刀。
好像很久没见过,如此蔚蓝的天空了。
跪坐在榻榻米上的福泽谕吉扭头望向窗外,天空碧蓝如洗,繁茂的枝叶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投下一角阴凉,随着风的吹拂不停地变换着形状。
他有些迷茫的瞪大了双眼,对自己这毫无由来的感叹感到疑惑。
“谕吉?”
带着丝丝酥麻的嗓音传入耳边,有人走进屋内,随意的在他身边盘膝坐下。
“天……,这么热,你……”
空茫茫的灰色双眸瞳孔扩散,他看不清此时坐在他身边的人的面貌,只知道是黑色的半长发,面容模糊的拎着一个布满了水雾的酒瓶向他示意,歪头半勾起唇角。
声音模模糊糊的像是隔了很长一段充满了噪音的距离让人只能听清言片语,他看得见对方的唇瓣开开合合,却没办法准确辨认出他的唇形。
但是他没有警惕,不如说太过熟稔的感觉让他没法警惕。
福泽谕吉微微皱眉,严肃的脸上此时一片迷茫之色:“请问,你是……”
“嗯?你【您】在说些什么呢?”
声音忽的清楚起来,不,与其说是清楚,不如说没有了杂音,但是却好像在空旷的空间中重重回荡。
“明年的话【雅子】,要一起去赏樱吗【樱花真好看啊】?”
不是重声,而是两个声音确确实实的回荡重叠到了一起。
“喂,你到底……!”
他试图伸手去够那个逐渐远去变形拉长的身影,却被一声在耳边骤然爆炸的声响惊起。
“偷袭!”
习以为常的在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便捉起放在床边的步木仓,原本清润的嗓音早就因为总是扯着嗓子说话变得沙哑。
明明是要再次踏入战场中去,福泽谕吉却在兵荒马乱人仰马翻的混乱的宿舍中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会活着回去一起赏樱的,雷。
战争并没有结束,但是福泽谕吉却已经背着来时小小的包袱坐上了一路颠簸的车厢。
被匆忙命令撤退的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仅仅一个上午原本居住的军营就被拆了个干净,剩着一堆从战场上勉励生还下来的幸运儿满脸迷茫的拎着被强制检查过的包袱,在收走了他们所有的武器后被持着□□的陌生面孔赶着聚集在了一堆。在烈阳下,被晒得口干舌燥的他们看不清高台上发言人的面孔,军官的演讲伴随着临时搭建起来的劣质扩音器所造成的电音发出聒噪的声响。
他们可以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