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狼狈。
衣裳破了,头发乱了,脸上脖子上多了八、九道血槽,一双三角眼直勾勾地看着司岂。
没有害怕,更没有慌张,神情极为冷漠。
膝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几样首饰,七八个银锞子,还两张票面十两的银票被风吹到司岂的公案前。
他身后跪着的是他的父母,母亲哭天抹泪,父亲呆若木鸡。
死者家属在最后面,愤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少年,像是要吃人一般。
“啪!”
司岂一拍惊堂木,“说,为什么杀人?”
陈大生抿了抿肥厚的嘴唇,淡淡说道:“他们一家早该死了,杀了也算替天行道。”
司岂怒道:“不过些许口角,何至于此?那可是八条人命,里面还有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陈大生无所谓地挑了挑粗黑的扫帚眉,“早死晚死都是死,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个窝囊废,你活够了,我儿还没活够呐,你个挨千刀的王八羔子!”后面有人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陈大生忽的转过身,森然地看着骂他的人,“你知道我为何要杀米氏吗?”
那人哆嗦了一下,紧紧地闭上了嘴。
陈大生继续说,“就是因为她指着我对她儿子说,”他忽然变了个声调,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上秀才有了功名,咱家铺子就不用交那么多的税银了。娘告诉你,你可不能像他一样,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都十七八了,连个媳妇都娶不上。”
“还考秀才呢,去地府考吧,哈哈哈……”陈大生狂笑起来。
“肃静!”一名衙役举起杀威棒,狠狠落在陈大生的后背上。
陈大生怒目而视。
“你还敢瞪人?”另两个衙役也冲了上来。
三根杀威棒轮将起来,雨点似的落在陈大生身上……
不打不足以平民愤。
司岂没有喊停,他忽然想起了纪婵关于精神变态的那些言论,两厢印证,感觉十分有道理。
这陈大生就是典型的精神变态。
左言轻轻叹了一声,“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恨不休啊。”
泰清帝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左言又道:“此子也是疯了,不过些许小怨,却害了八个人的性命,唉……”
……
案子审完后,司岂左言送泰清帝出大理寺。
泰清帝问司岂:“那位纪仵作哪里人啊?”
司岂道:“襄县人,是朱子青衙门里的。”
泰清帝知道朱子青,笑道:“他一向是个有福气的,想不到眼力也不差。”
左言走在泰清帝右侧,他把手臂从泰清帝身后探过去,扯了扯司岂的袖子,“纪仵作跟你说了什么,为何他说完你就抓到了人?”
司岂道:“她把罪犯的特征告诉了我,强壮,个性孤僻,不大与人交谈,放过火,没有女人,从有人发现走水他就一直在现场看着……找一个这样的人不难,多问几个街坊四邻就知道了。”
左言想起那些老百姓的话,心服口服地竖起大拇指,“司大人,你可是给咱大理寺捡到宝了。”
“人家不来。”司岂不无遗憾地说道,“说京城居,大不易。”
泰清帝上了马车,笑道:“师兄可替朕赏他一百两银子。”
司岂长揖一礼,伸出手,“皇上还欠我六百多两呢,先还了再说。”
泰清帝随手把门关了,说道:“师兄是财主,就先垫着吧。”
司岂无奈,只好拱手道:“臣恭送皇上。”
纪婵回到客栈,胖墩儿还在门口玩风车。
从南跑到北,从北跑到南,小短腿倒腾得飞快,两只彩色风车在胸前呼啦啦地转。
张妈妈穿得不多,脸色冻得发青,手帕不停地往鼻子下面招呼着。
纪婵脸色一沉,扬声问道:“纪行,你怎么想起玩风车了呢?”
纪行是胖墩儿的大名。
胖墩儿听到纪婵的声音,“哎呀”一声钻进了客栈。
小马拎着勘察箱,笑着追了上去。
张妈妈如蒙大赦,“诶呦,纪先生可回来了。”
纪婵不好意思地从袖子取出一只荷包塞到张妈妈手里,说道:“孩子顽劣,辛苦张妈妈了。”
张妈妈一怔,堆到嗓子眼儿的牢骚咯噔一声,又咽回去了,随后赶紧往回推,“纪先生客气,来之前三爷已经给过了,可不敢再收。那什么,案子破了吧?”
“破了破了。”纪婵坚持着塞回她手里,道:“我这儿子顽劣起来非比寻常,张妈妈辛苦,买杯热茶吃吧。”
张妈妈深以为然,想附和,又觉得拿人手短,只好说道:“哪里哪里,小少爷聪明着呢,一般人比不上。”
纪婵一摆手,“已然午时,张妈妈进去喝杯热茶,一起用个午膳如何?”
“不不不,不必了,老夫人和大太太还等着老奴回去复命呢,老奴这就告辞了。”张妈妈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憋了一上午的气,她回去可得好好念叨念叨。
好让老夫人和大太太明白明白,到底什么叫淘气,什么叫蔫儿坏,府里的少爷姑娘们有到底多知书达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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