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门负责运送医药物资的后勤老兵们做好了一切准备。
火盆拢上了火, 热水烧上了,净手的水盆摆了七八个。
骡车支上撑子,铺上白布, 就是一张可躺两个伤兵的病床。
两个伤兵立刻得到了安置。
一个伤兵伤在腿部,伤口很长,但也很浅, 对大动脉、大静脉均没有造成伤害。
王虎把人接过去, 放在收拾出来的马车上, 剪开裤腿看了看, 迅速做出了判断, “伤口不深, 冲洗一下再包扎即可。”
伤到手臂的士兵伤势极为严重, 伤口狰狞, 又深又长, 几乎割到了骨头上,筋脉尽断。
若非司岂之前做过简单的包扎,只怕他此刻已经陷入昏迷了。
围过来的几个军医束手无策。
“唉……”一个蓄着白胡子的西北军老军医幽幽叹了一声, “这孩子不行了, 救不了了, 问问他的名字, 有没有遗言吧。”
其他军医点了点头。
小马一脸焦色,“师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纪婵脸色凝重,心情复杂地摇摇头, 没有一整套的显微器械, 她根本做不了血管缝合。
司岂拍拍她的肩膀, 小声说道:“你不要难为自己, 我先回去了。”战场上还有敌人和伤兵等着他,他不能留下来安慰纪婵。
“你快去,小心些。”纪婵朝他摆摆手,对伤兵说道,“我们用绳子扎住上方血管,暂时止住了血。松开绳子,你会马上因失血过多而死;不松开,胳膊的这一端就会坏死,届时有毒的东西流回心脏,你一样会死。”
“所以,我死定了是吗?这辈子都见不到我娘和我媳妇了是吗?可是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刚刚二十出头的士兵失声痛哭。
纪婵犹豫片刻,说道:“若是斩断你这条手臂,或者还有一线生机,你愿意试试吗?”
“我愿意,我愿意!”伤兵的眼里有了亮光,坐了起身,大声道,“只要能活着,你尽管砍,快点砍吧。”
纪婵心一横,吩咐道:“小马准备,马上把斧头放到火盆里去。”
“是!”小马终于知道纪婵为何让他在勘察箱里装上一把斧头了。
他飞快地准备起来。
几个军医都摇了摇头。
白胡子老军医走到纪婵身边,小声劝道:“纪大人,这孩子失血太多,身子虚,即便砍断胳膊也未必能止住血,遭二遍罪不可取啊。”
纪婵道:“他身体强壮,能挺过来也说不定。”
老军医见她态度坚定,便也罢了。
羽林军陆续回来,伤兵多了起来。
他找了个离纪婵最远的地方,也忙起来了。
原本还想看看纪婵要如何操作的军医也躲到一边去了,生怕纪婵把剁胳膊的恐怖任务交到他们手里。
他们是大夫,仵作,却不是屠夫,做不来屠夫的事。
“师父,我来吧。”小马脸色发白,声音也是颤抖的。
纪婵从羊皮水袋里倒出一碗生理盐水,兑上红糖,说道:“如果第一下完成不好,他疼也要疼死的。你怕成这样子,做不好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砍断胳膊时,斧头最好落在原有的伤口上,烧红的斧头烫焦断层,就能止住血了——她的眼力一向不错,必须亲自动手。
小马松了口气,“好。”
纪婵端着碗走到伤兵身前,让他把生理盐水喝了,“没时间了,拖的时间越长,这位兄弟存活的可能性就越小。你们一起上,压住他。”她朝几个后勤兵挥了挥手。
几个负责后勤的士兵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到底按住了伤兵的身体,小马则把士兵的受伤手臂牢牢压在马车的车板上。
纪婵把一块软木塞进士兵嘴里,说道:“我刀工很好,你放心,只要能撑过这一关,你就能活。别忘了,你娘和你媳妇还等着你呢!”
伤兵哭着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一定!我一定能活下去!”
纪婵快步走到火盆前,把烧红的斧头从火里拿出来,快步走到伤兵手臂旁,迈开弓步,抡起斧头对着他的胳膊接连比划了三下。
所有人都把脸别了过去,包括小马。
“哈!”纪婵大喝一声,为自己打气。
军医们被她吓了一跳,一道道目光下意识地射过来,恰好看见纪婵一跺脚,随后斧头在手臂的带动下划出一道赤红色的弧线……
“咔嚓!”
“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截断臂飞了出去,焦糊的肉香扑鼻而来。
纪婵的斧头正正好好落在之前的伤口上,滚烫的斧头贴住了断面。
小马拆下止血带,血果然止住了。
现场一片寂静……
纪婵把斧头交给后勤兵,用袖子擦了把汗,“好了,先敷烫伤药,后敷外伤药,再给他灌一些参汤和糖水,剩下的就只能看命了。”
“纪纪纪纪大人,你这边完事儿了吗,我我这有两个伤兵。”施宥承回来有一会儿了,纪婵的英姿被他尽收眼底,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好,我看看。”纪婵当然也是怕的,全身有些脱力,声音飘飘忽忽的。
一个士兵被兵刃划伤锁骨,伤势不算重。
另一个伤在脸上:左侧脸颊上有一道长约四寸的血槽,皮肉外翻,眉骨断了,左眼眼球受损,鲜血长流,显然是瞎了。
纪婵把锁骨受伤的士兵交给小马,眼球受损的她亲自处理。
后勤兵按住伤兵,纪婵用消毒过的解剖刀剜出眼球,扔到一旁,上药包扎,最后系上活扣……
整个过程不到两刻钟。
……
回来的羽林军越来越多,每匹战马上都驮着两个伤兵——轻微皮肉伤的士兵不多,大多伤势严重。
上千名伤兵哀嚎着,救治区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死亡的阴云笼罩着每一个人……
这场厮杀大约持续大半个时辰,双方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