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放飞手中的风筝告诉他,她给予次子在现实里最大的补偿,不干涉秋怀的未来,他拥有追逐自身无限理想的权利,无论他的理想是什么。
坏母亲,她总是在霍善衡不在的夜晚出现,随着父亲霍善衡越来越长久的不回家,坏母亲出现越来越频繁。
她克斯底里,狂躁不安,情绪激动。
总是喜欢摔坏家里古董花瓶,听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霍公馆静谧空旷房间,她嘴角微微扬起,有着无限满足。
坏母亲,在与父亲大吵一架后,总是喜欢用藤条打他,打完后又抱着他大声哭泣,把她廉价的眼泪与庸俗的脂粉蹭在他脖子上。
他很讨厌她,他总希望,坏的那个可以彻底消失,他的母亲,只需要好的那个就够了。
霍秋怀那时尚且年幼,洞察力已经非常敏锐,他清楚的意识到白念芸身体里,住着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在成年后,霍秋怀留学英国时,他才能准确定义当时白念芸所表现出来的癔症:Dual personality分离性心理障碍。
俗称,双重人格。
他未曾等到长大后成为医生可以治愈她的一天,他等到了另一个内心空虚泛着邪恶气息的魔鬼。
艳红在霍公馆外三个月,她已经摸清楚白念芸作息,她微微整理自己娇艳泛着庸俗的暗地花纹旗袍,扶着自己的小腹,喃喃自语:“孩子,母亲会帮你报仇,我们要白念芸付出代价。”
人总是很奇怪,原本艳红怀孕只是意外,她从未想过会给霍善衡生儿育女,她不过是这个男人数字庞大的后援团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情人。
艳红来香港举目无亲,又不想幸苦工作,为了生存,为过上如画报里那样奢侈的生活,她依附他,而这个男人恰好叫霍善衡。
恰好,没错。
而她在不知不觉间,恰好怀有身孕,突如其来的扮演‘母亲’的角色。这个角色让她感到意外,十分震惊,她甚至站在医院门口三天,来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
母亲,是个无比高尚而神圣的角色,在艳红无意间望见教堂中,圣母玛利亚怀抱圣子耶稣安详温柔的画像后,她决定接受这个上帝的安排。
她感到腹中孩子一天一天长大。
艳红想,她孤苦单薄的命运里,这个孩子是她的救赎。
她甚至拿起镜子,开始幻想,孩子继承她大大的眼睛,拥有如霍善衡那般聪慧头脑,温柔善良笑容……
而这一切,全部被那个叫做白念芸的女人,完全打破了。
她失去那个孩子,只会想,是那个叫做白念芸的女人让她失去的,却自动忽略曾在医院门口站了三天,想要打掉小孩的自己。
她只会愤恨,她的孩子日后会多么聪明、多么孝顺、会继承霍家多么庞大的资产,而这些,不过是她自以为是所幻想出来的产物。
失去孩子的女人,往往是不可理喻,也是最疯狂。
霍秋怀站在学校大门边,已经放学两个小时,他却不敢走,他怕母亲找不到他。
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小雨,他伸手接住细密雨水,幻想自己也如同大哥那样生一场大病,那么母亲是不是就会多关心他一点?
忽然间,落下一把雨伞,霍秋怀抬起眼眸,他望着衣着花哨旗袍明艳的女人,仿若与记忆里坏母亲重合起来。
“想不想知道,白念芸有多么爱你?”艳红蛊惑般微笑。
霍秋怀并不言语,他安静等着那个女人。
艳红继续说道:“不如,我们来场有趣的游戏。”
艳红的游戏很简单,她打电话到霍公馆,告诉白念芸,她的次子被绑架了。霍秋怀象征性的在对着公用电话叫了两声,艳红在末尾匆匆说了一个地址,让白念芸到这里。
倘若白念芸真的关心霍秋怀,她就会轻易发现,艳红所说的那个地址,不过是学校附近一个学习班,霍秋怀常年被安排在那里补习,一切不过是一场玩笑。
霍秋怀相信,白日里聪明精明的母亲不会认错他补习的地方,无聊心的驱使下陪这个父亲的情人玩了一场可有可无的游戏。
当然,游戏是要有赌注。
艳红的赌注,她说:“她输了,就离开霍善衡。”
霍秋怀想,这一点多少可以弥补,夜晚那个克斯底里的坏母亲紧张的内心,她的空虚得到安慰。
然而,他并不知道。
因为大哥霍秋宴生病,父亲与母亲刚刚大吵一架,他们互相指责、谩骂,白日里那位精明温柔的好母亲被骂走了。
留下来的灵魂,那个蠢钝而情绪激动的女人。
他的坏母亲。
她跌跌撞撞的走出门,找不到司机开路,甚至不知道街道的方向,白念芸只能凭借天生的直觉,寻找她的儿子。
她不停的走,雨水蔓延过她小腿,溅起无数肮脏的泥点子,湿润发梢贴服在她的脸颊,雨滴顺着漆黑头发一直蔓延浸湿她暗色旗袍。
霍秋怀等了许久,直到他望见透明落地玻璃前与他对望的女人,那个女人面容清丽,却穿着与之格格不入的庸俗大花暗地旗袍……刹那间的惊恐后,霍秋怀已经明白来寻找他的女人是谁,她是他的母亲。
他望着她紧张的神色,长时间奔跑而微红的脸颊,他忽然可以原谅她。
原谅她在午夜揪住他的头发,用生硬藤条抽打所发出振振声;原谅她总是在打完他后,自顾自哭泣,逼迫他承认‘父亲是爱你的,他只会爱你一个人。’
他有两个母亲,好的坏的都是他的母亲。
白念芸只是生病了,霍秋怀想,他一定会医治好她。
只要给他一点时间,让他长大。
霍秋怀匆匆走到街道上,白念芸站在街道对面。
她忽然间有感觉似的转身,她望见他,她有些急切想要走到儿子的身边,匆忙中并未留意来往的车辆,她走得是那么急切,那么急切……
碰!
雨天马路异常湿滑,黑色轿车极速碾压过白念芸的身体,剧烈撞击声中,霍秋怀眼前一片血色。
她死了。
背叛不可怕,可怕的是背叛之后,却想回头而付出的代价。
霍秋怀望着母亲白念芸支离破碎的身体,他思绪回想起她剪断风筝的幻影,虚无缥缈。
那一刻,他下定决心不再回头,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他忽然很想笑。
人开始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背叛母亲、背叛帮会、背叛侄女……或许在未来,他会背叛更多的人,他想要知道,背叛尽头,是什么。
宛如深渊般漆黑沉浸的孤独,或者,灵魂里宁静永恒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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