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雷轰轰,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半柱香功夫便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山林绿意盎然,青翠欲滴。
第八日,奚羽收拾包裹,出门修仙去了。
临行前,他进了次城,看了最后一眼卖盐家的女儿后,把那日深山里采来的草药都在药铺里卖掉了,下巴上长着几缕黄须胡的药铺掌柜见了这样的年份成色,昏昏欲睡的老眼放光,喜出望外,也不讨价还价,直接大手笔把这山野小子时来运转不知从哪儿弄到手的珍稀药材给全数收入囊中。
奚羽从小是吃百家米长大的,乡亲们点点滴滴的恩情都记在心里,无以为报,他不敢有丝毫忘却,趁着夜色把换来的银钱分成一份份搁置在家家户户的门前。
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归,或许是他能为村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至于当日在山里发生的异事,奚羽悲伤中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诉说。
他依阿爷的遗言,从那还晒着药干的匾子底下的鹿皮里掏出了一把短刀,坐在门槛上拿石头磨快了,锵锵有声。
那位季姓的青衣老者离去前,听到了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的少年轻语,拿出纸笔,为这妄言修行的小子写了封荐书,奚羽拿出来,左右看了看这份红泥封口的书信,又放回到包袱里。
他放走了自己编的竹笼里那只入夏前新捉的蛐蛐儿,小小的虫儿几日不吃不喝,却还活蹦乱跳。看着它跳走的样子,奚羽呆了一呆,好像也亲手放生了自己。
也许,若没有出差池,天边不曾出现红霞,自己也没有鬼迷心窍地上了山,见到了干尸和灵芝,他奚羽的这一辈子,也就会和奚老头当初安顿下来时希望的那样,和大山祖祖辈辈的子孙一样平平淡淡的度过。到了岁数娶个门当户对的庄稼姑娘,运气再好一些,那卖盐家的女儿看上了他,就入赘到城里,生儿育女,安享晚年,百年之后墓碑上只留有生卒年月,没有人会知道这座新坟葬着老少年旧故里撒了泼的喜怒哀乐。
也许,也许没有在自家阿爷临终前那个电光闪过的念头,也许,就没有那么多也许了。
一念之间,采药少年郎的人生从此改变。
自亘古洪荒开辟以来,阴阳交会,大地孕育万灵,先民应运而出,有生就有死,人类眼见周遭世界,诸般奇异之事,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状若鬼哭神号,灾祸连绵,绝非人力所能为,所能抵挡。遂觉诸天之上,有大罗神灵蛰居,阴魂归处,亦是九幽阎罗,生死都冥冥天定,勾画在簿,到了时辰,自有牛头马面来拘魂摄魄,但众生无不恶死好生,渴慕长生久视,故有修真一途。
谁也没真正得见过有长生不死的人,山野小子更是想都不敢想,但他心意已决,有生之年,去看看这个美丽易碎的世界。
凡有期盼,就应启程。
就在他天刚蒙蒙亮,背上包裹,从村口的水井轱辘打上满满一大水囊的家乡水,踏着晨露,准备不告而别之时,老张头率着所有的父老乡亲却是已早早等候在村头,各家的三姑六婆更是围上来抹着眼泪,哭哭啼啼,硬塞了一大把东西到奚羽怀里,生怕他路上饿着。
熹微的晨光里,老张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问道:“走了?”
“嗯,走了。”奚羽点点头。
“好,你若是在外受了欺负,可随时记得回来。我们这块山片子早已没人叫响了,只有我们几个老头儿还知道唤作瓶儿山,你回家的时候,要记清楚山头,可别迷了路。”
“我晓得喽!”奚羽望着众位乡亲们殷切的眼神,弯腰把两个熟鸡蛋塞到边上揉着惺忪睡眼、假装打哈欠实则眼巴巴望着直流口水的二娃手里,蓦然心头生出一股豪气,拍着胸口,朗朗有声道:“此去,我奚羽不混出个人样,就不回来了!”
掷地有声,少年志气高。
说完,背后包袱一甩,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而去。
红日出头,朝霞纹着灿灿金边,村里的乡亲们静静看着天光下愈渐明亮的少年背影渐渐消失于道路尽头,嘴角露着柔和的笑意,没人真个指望他出人头地。只希望他一辈子平安喜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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