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北方。便是召公苗裔所封之国,燕!燕都蓟城之中,燕国宗庙之内。伟岸的甘棠圣树,早已经失去了人道光辉的滋养。召公之德已衰,姬周之政已亡。圣树虽然活着,却生不如死。这株曾经照耀四方,有井田之处,就有教化光辉撒播圣树,早该在井田制崩溃之时朽亡。但,从前镐京,后来的雒阳,以及现在的燕国,都想尽了各种办法,为圣树续命。数不清的香铜、神药、灵物,都被送到宗庙,成为支撑圣树的养分。即便如此,圣树却依然一日不如一日。先是失去了人道光辉,然后又失去了教化功德。最后,连仅存的天道功德,也消耗殆尽。剩下的,只是一株活了三十六万年,再也不能教化世人,每日都在朽坏中挣扎的圣树而已。望着圣树伟岸的身躯。已经老迈的燕国宗正,悠悠的叹了口气。他生在圣树的光辉下,也长在圣树的荫庇中。可惜,他从未见过圣树的光辉。大约,也永远见不到了。忽地,在某个刹那。老宗正听到了洪亮赞颂声。“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他抬起头,就见到了宗庙上空,一株伟岸至极的圣树,垂下无数光辉。隐隐绰绰,有着无数人影,在圣树下赞颂、歌颂。“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老宗正忍不住跟着唱起来。但眼角,却流出了晶莹的泪水。因为他知道。他所看到的是遥远过去的回声。这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出现:圣树将彻底死亡。在临死之前,曾经教化世人,安抚万姓的教化圣树,将会回光返照,寻找祂最荣誉的时刻。“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洪亮的赞歌,在整个宗庙回荡,也在蓟城的每一个角落响起来。于是,蓟城之内,那一个个召公子孙,莫名的泪流满面,也莫名的跟着吟唱。远古的画面,倒映在蓟城上空。遥远的过去,蓟城还是一片田野的时候。一株小小的甘棠树,被一位萦绕着无数光辉的老人亲手栽下。载在这片希望的田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以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八户共耕,中为公田,必先公后私!”“四井为邑,置君子教之……”“四邑为丘,请以大夫子教之!”“四丘为县,命卿教之,卿有德,死为鬼神,生生世世,教民耕种,护佑四方!”“四县为都,命仙神教之!”在沧桑的先民歌颂声中,有着仁德的话语,缓缓而言。为天下规划至善至美之政,为道统定长治久安之策。数不清的姬周子孙、修士、仙神,在那两位圣德至贤之人的号召下,奔赴天下,前往各地。道统蒸蒸日上。功德垂懋,教化日盛。然而……“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赞美在此急转直下。先民的歌颂,开始呜咽、低沉、哀伤。这是道统之殇,也是教化之悲。召公子孙们,看到了大片大片的井田开始荒芜。看到了南征的天子,带着宗周的希望,在那汉江之畔,堕落为暴君与兽军的时刻。当王师的刀刃,沾染上无辜者的鲜血。当本该守护万姓,吊民伐罪的仁义之师,将兵刃对准备他们守护和保护之人时。因果在暴走中尖啸。曾经的一切,立刻被人道否定。于是,在汉水之畔,踩着无数凡人尸骸,文王与武王开始建立、打磨的王师,在還未真正成爲王师,得到人道认可之前,就被诅咒拖入最深最黑的深渊。反噬立刻开始。南征的天子与他带去的一切,葬身在汉水的波涛中。从那以后,姬周的气运就不可救药,无可挽回的跌落。又看到了镐京燃起的烽烟。九尾狐的身影,出没其中。妖气环绕,巫族的阴影,投射在镐京的阵法上。百毂之噬,顷刻间崩碎。文王的周原仙川,在大地的颤栗中,寸寸粉碎。当一切异象结束。当先民的呜咽与哀伤在耳畔消失。年迈的老宗正抬起头。他看到了大厦崩塌。那株矗立和守护了燕國三十六万年的甘棠圣树,寸寸崩毁。化作无数木屑。轰!燕国的宗庙建筑,与甘棠圣树,一同崩朽。老宗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瘫坐在地,望着从头顶落下的砖瓦与碎石。既不挣扎,也不求救。他只是低着头,说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也好!也好!”属于文王与武王的梦,属于周公与召公理想。于今日,在此刻,完全落下,彻底终结。周朝,灭亡!道统,灭亡!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将要迎来最后的清算与审判。在大劫中,也在杀戮中。仙神之血,将洒满江河。本会元的罪与功,最终都将成为历史。……广成子一路向东。沿着齐国的水道,向着齐鲁前进。在东方,在东海之滨,黑帝的气息若隐若现,与他祭炼的王者之身,遥遥交感。所以,他明白,他的目的地在东方。在齐鲁,在那东海之滨。忽地,广成子停下来。他望向北方。道心之中,哀伤不已。脸颊上一滴滴热泪流出。“慈悲!慈悲!”“圣树朽灭!”“周公与召公的教化,真的是一点遗泽都没有留下了!”这是早已经计划好的事情。文王也好,武王也罢,周公仰或者召公,都是圣人的棋子,也皆是身不由己的英雄。在一开始,在文王遇到姜尚的那一天開始。一切都已经注定。阐教,需要牺牲。以道统为祭品,献祭无数英雄血,献祭无数豪杰泪。就像药引一般,串联起那些不可能之事。这些,是广成子脱离了阐教后,通过复盘才想明白的事情。感受着,北方的圣树彻底崩塌,在因果源头留下的激荡。广成子深吸一口气:“吾绝不可如文王、武王一般,为他人做嫁衣!”“更不可似周公、召公那般,为人操纵一生,至死都被蒙骗!”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