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辉在等待着消息。他跪坐在席子上,手中文书上的字仿佛在发飘。“明府。”杜辉嗯了一声。谢如进来坐下,叹气,“也不知太平如何了。”“说是四百余马贼突袭。”杜辉的声音很平静,“驰援是来不及了。”谢如欲言又止。他觉得杜辉在此事上过于谨慎了。杜辉放下文书,用那种追忆的语气说道:“老夫刚出仕时,堪称是一路顺风顺水。那些年老夫为人刚正不阿,直至为了百姓出头与上官争吵,忍不住骂了一句,由此老夫便被赶到了陈州来,算是流放吧。”谢如不禁为他感到惋惜,“可惜了。”“是啊!可惜了。”杜辉揉揉眉心,觉得眼前亮了些,“那上官乃是权贵的人,老夫再多的道理也无用。”谢如说道:“明府,许多时候权力便是道理。”“当年老夫若是懂这个何至于此?”杜辉嗤笑一声,“到了陈州这些年,老夫也算是勤勤恳恳做事,可长安依旧视而不见。那些庸才靠着背景关系纷纷而上,我等踏踏实实做事的却前途暗淡。狗曰的!”谢如苦笑,“谁说不是呢!那些上官或是户部要提拔谁,先看名字与出身,这谁家的人,这谁的人……先把这些给安排了好地方,剩下的才是我等。”杜辉的眼中多了一抹冷意,仿佛是在嘲笑着什么。“太平县若是被攻陷,使君定然要筹备夺回。”杜辉的思维很敏锐,“马贼破城后不敢久留,否则五县加上州里的将士合围,那便是瓮中捉鳖。令人准备出击,一旦消息传来,马上夺回太平城。”谢如对这位明府的思路很是佩服,“是。”他刚准备去安排,就听到了脚步声。怎地有些欢喜?一个军士到了门外,“明府。”“如何?”杜辉拿起水杯,衣袖遮住了半张脸。那双眸子里全是冷意。军士欢喜的道:“太平县击溃了马贼。”嗯?谢如一怔,“四百余马贼,邓虎蓄意报复,岂会这般容易击溃?”杜辉一怔,喝问:“说清楚。”“我等拿住了一个溃逃的马贼,说是杨明府带着人犯敢死营出战,列阵以待,就这么用长枪活活的捅死许多马贼。马贼随后崩溃……”谢如举手,就像是拿着长枪一般的捅了几下,“就这般胜了?”军士点头,“还说他们的一个头领也死在了太平县。”杜辉微笑道:“好事,那杨明府年少,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本事,好!”军士告退,谢如抬头,“明府,此事可要去道贺?”杜辉点头,“派个人去。”谢如出去。杜辉拿起水杯,猛地往地上摔去。可半途却又收了回来。他深吸一口气,脸颊微颤,“做个事……为何这般难?!为何这般难!!!”……太平城外,八十余马贼的尸骸被掩埋。“尘归尘,土归土。”老贼拱手,曹颖问道:“你这是祭祀?”“虽说老夫是做这一行的,可盗亦有道,要敬重尸骸。”老贼颇为唏嘘的道:“当年老夫为此身处绝境……”“可是在墓穴中?”随着融入程度的不断加深,王老二的话也越来越多。“错!”老贼眯眼看着北方,“当年老夫纵横地下,有人说北辽的帝王墓最为奢华,打赌老夫不敢去。老夫那时觉得这天下就没有自己不能去的地方,于是便意气风发的去了。”王老二越发的好奇了,“进去了吗?”“当然进了。”老贼的眼中多了光亮,“那墓中果然奢华,本不想惊动尸骸,可那个珠子太大了些,老夫一失手,便砸坏了尸骸的头骨。”“然后呢?”“然后啊!”老贼看着前方,突然笑了,“然后被发现了。”“他们没打死你?好善良。”王老二觉得老贼的运气真好。“不,他们恨不能把老夫挫骨扬灰,那一路啊!逃的老夫一生难忘。”老贼叹息。曹颖回头问道:“那你为何进了牢中?”老贼苦笑,“那些侍卫一路追杀,哪怕是老夫回到了大唐,他们依旧前赴后继的摸进来……”他有些无奈的道:“老夫没办法,只能寻机犯个事,进了牢中躲避。”杨玄的眼皮子狂跳着。“做人要做上等人,盗墓要盗帝王墓。”朱雀总结了两句。“见过明府!”“见过明府。”回去的路上遇到不少人,都纷纷行礼。一个老人拎着一块马肉跪下,老泪纵横:“上次吃肉还是在四年前,多谢明府。”“起来!”杨玄皱眉,“莫要跪!”老人被人扶起来,冲着杨玄拱手,“回头老夫每日为明府祷告。”,他回身,喃喃的道:“这个世间啊!终究是有好人的。老夫熬了数十年,终于熬到了一位好明府……”几个女子聚在一起,见到杨玄后,大胆的盯着他。“明府,奴十五,服侍人最是妥帖。”“明府,奴会捶背。”“奴会做饭。”杨玄干咳一声,“都去领马肉。”“少年,你的腰子还没长成,千万别被弄成人干。”朱雀毒舌开启。今日缴获不少战马,死马也不少,宰杀后按照功勋分配。而城中的百姓但凡出城去打扫战场的,都有。哪怕是是一个被背着的孩子,一个被架着去的老人,都有马肉。晚些城中就洋溢着马肉的味道。大人在灶边忙碌,孩子就在外面焦急的等着。“阿耶,好了吗?”“阿娘,我饿!”在这里,吃肉是一件奢侈的事儿。“对于这些人,户部、刑部,还有州里的意思都是饿不死就成。必要时饿死一些也不打紧。”曹颖说的很平静,听的人也很平静。你可以在长安看到灯红酒绿,看到那些富贵人施舍乞丐和穷人。他们会看到境遇凄惨的人落泪。但在北疆,官吏们在苦苦支撑,百姓在努力活着……他们刚开始也曾渴望得到长安的关注,但一次次的失望后,他们不再南眺。“每一任县令对这些人犯都厌恶至极,动辄喝骂责打。”曹颖说道:“郎君令他们立功赎罪,这便是施恩,他们怎会不感动。”“不,重要的不是这个。”杨玄说道:“在长安的眼中,在历任县令的眼中,他们都是牲畜,而我却把他们当做是人。”曹颖心中一震。杨玄进了县廨。右前方,曹颖见到一个披甲人犯恭谨的冲着这边叉手行礼。“人?”曹颖默默的念着这个字。“阿耶!”他看到那个披甲人犯回身蹲下,前方,一个女娃跌跌撞撞的冲着他跑来。身后不远处,一个妇人含笑看着这一幕。人犯单膝跪地,哪怕看不到他的神色,但曹颖从他那轻柔的动作就能知晓,此刻人犯必然是一脸温柔。这便是人!“郎君可曾厮杀?”怡娘的第一个问题很暖心。“没有。”“那便赶紧去沐浴,哎!那些邪气什么的……回头奴请神来驱走。”请神?沐浴出来,一家人都蹲在边上,看着怡娘操作。“郎君且坐。”杨玄坐下。怡娘不知从哪弄来的乐器,举手一动。“琵琶!”朱雀听出来了,“小玄子,你如果姓白该多好。”琵琶声激烈,怡娘一边弹琵琶,一边还得指挥仪式。“老贼浑身的阴气,神灵不喜,老二纯良,老二来。”老贼:“老夫不摸金多年了。”曹颖干咳一声,“记性不好,以后在家中养老吧。”淳于氏的祖坟!王老二上前插香,随即拜。“一拜。”“二拜。”“三拜。”琵琶声越发的激烈了。怡娘嘟囔着,“我家郎君杀的都是恶人,神灵请享用了香火,回去为我家郎君说说好话……对了,驱邪!”铛铛铛!杨玄跪坐在那里,耳畔朱雀在叫嚣,“哪来的邪气?告诉她,杀人越多,邪气越是不敢近身。”怡娘突然吩咐道:“好了,老曹赶紧送神。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