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的神情滞,嘴角微微抽搐,直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她竟然觉得眼前之人十分陌生。这可是她的儿子啊,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为什么他的性格连自己都觉得陌生?难道是从照儿接触了这谢慎开始?不知为何,张太后总觉得这个谢慎有些异于常人。不是指的他的学识文章方面,而是他的为人处世,是那么的锋芒毕露,即便面对皇亲国戚也丝毫不予相让。照儿难道就是欣赏的他这点?若真是这般,便不难解释照儿在决断上越来越果敢了。“母后若没有别的事情,儿臣还有奏疏要批阅。”朱厚照显然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索性找了个由头抽身。张太后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也不再劝,只点了点头道:“国事要紧。”朱厚照离开了大殿,张永苦笑道:“皇爷这是何必呢,侯爷想必也是无心之过。”朱厚照闻言大怒道:“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朕怎么处置寿宁侯你个奴婢也敢置喙了?”吓得张永噤声不言,良久朱厚照才是吐出口气道:“这件事你要是敢走漏半点风声,别怪朕心狠手辣。”“奴婢晓得,奴婢会管严这张嘴的。”“好了,朕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去叫谷大用过来。”张永虽然心中苦可也不敢违抗君命,只得极不情愿的去叫谷大用了。............回到寿宁侯府,张鹤龄便直接病倒了。这次寿宁侯可不是装病,他受到的打击太大,时难以接受,急火攻心之下病倒也不稀奇。他的十几房妻子见状哭的哭,叫的叫副天塌下来的架势。在她们的印象中,自家老爷可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失态的时候,难道老爷真的要完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寿宁侯的事情她们多多少少听说了些,但她们起初只是把这作为笑谈看的,不曾想竟然是真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个个争着抢着嫁到寿宁侯府是为了享受富贵荣华的,可不是跟着张鹤龄遭罪的。现在倒好,眼瞅着富贵清闲的日子没享受几天,就要跟着张鹤龄倒霉,她们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十几名妾室围在张鹤龄的床头你言我语,竟然生生把寿宁侯给吵醒了,直是让人哭笑不得。张鹤龄恍惚之间只见堆人影在他眼前乱晃,定睛看全是自己的婆娘。“呀,老爷醒了,老爷醒了。”“老爷您怎样啊,是不是真像传言的那样,陛下要来搞我们张家了?”“真要是这样那可如何是好啊,那可是皇帝陛下,老爷再厉害能有陛下厉害?”“谁说不是呢,咦老爷你不是傻了吧,你倒是说句话啊。”“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张鹤龄出阵狂吼,吓得那十几房妾室呆若木鸡,不言。“老子的事不用你们管,都给老子滚出去。”张鹤龄连推带拽终于把十几房黏人的妾室推了出去。他关上房门屁股坐回了床上,大口喘着粗气。都说女人是头长,见识短。但在有些事情上她们的见识却未必有多么短浅。女人的危机意识天生就比男人要强烈,故而在面临大的危险威胁时,往往是女人先做出反应。难道真如她们猜测的那样,他张鹤龄完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他那个皇帝外甥对姓谢的听之任之,如果真的让西厂去彻查,他绝对脱不了干系。如今摆在张鹤龄面前的无外乎两个选择。其,是主动服软求个宽大处理。但以张鹤龄的性格显然不会选择这条。其二,就是不做二不休和谢慎鱼死破。真要是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张鹤龄不介意和谢慎搏命。你不想让我好活,老子也不会让你好过!“来人啊,去请建昌侯来。”思索再三,张鹤龄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和弟弟起商议。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唯有血亲兄弟才最值得信任。建昌侯张延龄是张鹤龄的亲弟弟,原本封爵是建昌伯,弘治十六年晋封为建昌侯,其作为外戚与张鹤龄样贵不可言。但张延龄这几年不知道是为何为人低调了许多,连张鹤龄这个做哥哥的都有些不适应。原本他们兄弟二人起被御史言官弹劾,他还有个可以分散火力的,现在可倒好,成了他个人不是东西,弟弟躲得远远地,生怕沾了腥。但在这件事情上,张鹤龄却绝不会允许弟弟装糊涂。他们兄弟二人是荣俱荣,损俱损的。他要是完了,张延龄也不可能独善其身。管家领命前去建昌候府上,不多时的工夫,张延龄便带着干随从来到兄长府上商议大事。张延龄也知道兄长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要是皇帝想搞,分分钟就可以搞死他们。故而见到兄长,张延龄便忧心忡忡的道:“大哥,你好糊涂啊。那谢慎是什么人?他可不仅仅是帝师,还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他与陛下是亦师亦友啊。大哥你跟谁过不去都可以,就是不能和他过意不去啊。”张鹤龄叫弟弟来是为他分忧,同商议大事的。可谁知弟弟来倒先数落起他的不是了。这让张鹤龄十分愠怒。“好啊,连你也看不惯我了?”“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张延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虽然觉得不值,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劝道:“好在这件事陛下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是大哥去给陛下主动服个软,未必没有转机。”“你也说陛下都听谢慎的,你觉得我去认个错就能免罪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和姐姐起去见得陛下,可陛下却没有任何表态,径直把我打了回来。难道我现在就只能坐以待毙吗?”张鹤龄通说下来,只觉得胸中憋闷淡了不少。张延龄却是心中沉,真要是这样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几分。............“大哥决定怎么做?”张延龄眉头紧锁的望着自己的兄长,语调中满是绝望。在他看来,大哥或者说张家的处境很危险,即便有太后撑场子,依然有可能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最关键的是,他们是外戚,在文官的眼中本就是群混吃等死的废物,在与谢慎的正面冲突中几乎所有文官都会边倒的支持谢慎。尤其是在得知寿宁侯暗中勾结东厂、锦衣卫,合谋礼部右侍郎何贤构陷这位根正苗红的文华殿大学士时。“事到如今,都是那姓谢的逼我的!”张鹤龄心下狠,单掌化作手刀在脖子上抹了抹道:“便找人做了这厮,了百了!”张延龄闻言直是大骇,劝阻道:“万万不可啊。现在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大哥这么做不是摆明了告诉那姓谢的要鱼死破吗?”“没到那个地步?”对于弟弟的判断,张鹤龄直是嗤之以鼻。“我的好弟弟啊,大哥我也希望事情没到那个地步。不过这只是咱们的厢情愿罢了。实话告诉你吧,便是大哥我主动服软,那个姓谢的也不会接受。”“不会吧?”张延龄怯怯的看着大哥,试探着问道:“此人在朝中的风评向不错,做的出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文官爱惜羽毛是世人皆知的,尤其是谢慎这种翰林出身的词臣,更是如此。“风评?我的好弟弟,你也信那些。”张鹤龄嘿然道:“风评是风评,那些文官真狠起来绝不在我们这些外戚之下。他现在手中攥着证据,怎么可能主动收手?”张延龄不做声了。是啊,换做他是谢慎估计也不会主动退让,毕竟大哥对谢慎的侵犯实在是太多了,这次又是联合厂卫、廷臣对其进行构陷,端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希冀他大菩萨仁心?“可是我觉得,大哥这么做太冒险了。”良久,张延龄还是叹息声道。“这不叫冒险,这叫绝处求生!若我不去搏则必输无疑,拼了还有线生机。”张鹤龄此刻已经动了杀机,哪里是张延龄几句劝能劝住的。“大哥我只要你句话,愿不愿意为大哥分忧?”“我......”张延龄吞吐难言,这他娘的算什么?你惹了祸就要我跟着你起杀人吗?杀的还是内阁大学士......“你若是不愿意,大哥我也不勉强,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弟弟好了。”对张延龄支吾的态度张鹤龄十分不满,他大手挥便要和张延龄断绝关系。张延龄有些急了,好好的怎么就来这么出。“大哥你说的哪里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兄弟二人还分你我彼此吗?”张延龄被逼的没了法子,只得咬牙跺脚答应了下来。“好,大哥我没白疼你!”张鹤龄闻言大喜,示意弟弟靠近些。张延龄凑身过来,张鹤龄便压低声音道:“眼下那姓谢的自以为胜券在握,自然会放松警惕。我们便叫人潜入他的府邸,刀结果了他,这样便永绝后患了。”“就这样?”张延龄还以为兄长有了什么万全之计,得知就是这么个不着四六的办法,直是愕然。“不然呢?”张鹤龄皱眉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大哥,那谢慎毕竟是内阁大学士,府中护卫可不少,直接叫人潜入他府邸行刺,能得手吗?”张延龄的意思很明确,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出刺客行刺谢慎就必须保证得击致命,绝不能让谢慎抓住把柄,不然张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这就叫反其道而行之。那姓谢的自以为我不敢对他动手,这种时候力他下反应不过来的。”张鹤龄搓了搓手掌道:“不过若是谷大用派出西厂的番子护卫那姓谢的周全,还确实有些不好办。”“所以,为兄的意思是你来吸引西厂的注意力。”“啊?”张延龄显然不太能跟的上兄长的思路,直是有些懵了。“在这种时候,谢慎最防备的除了为兄便是你了。只要你能够吸引那二人的注意,将西厂番子牵扯住,为兄豢养的死士便能确保击得手。”仇恨这种东西旦生成就很难短时间压下去,张鹤龄如今已经彻底红了眼。“恩,但凭兄长吩咐。”张延龄着实很无奈。他还能说什么?只能照着张鹤龄的吩咐去做。老实讲他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之辈,无非是因为谢慎强势想要避避风头。笔写不出两个张字,既然大哥已经下定决心,那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小阁老,您真是料事如神啊。”谷大用冲谢慎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道。“咱家侍奉皇爷这么久了,还从没见过皇爷对太后说过不字。这次,怕是太后都救不了寿宁侯了。”谢慎呷了口茶,淡淡道:“其实也说不上是料事如神,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谷公公你想,陛下平日里对张家兄弟如何?”“自然是恩宠有加。”“张家兄弟是怎么报答陛下的?”“为恶京师,鱼肉百姓。”谷大用字顿道。“这就是了。陛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对张家兄弟恩宠有加。可张家兄弟非但不思报恩,还以外戚的身份作为倚仗,做足了坏事。他们做坏事不要紧,背负骂名的可是陛下。受到欺负的百姓们只会说是皇帝陛下管束外戚不利,他们才会吃苦头。”谷大用频频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嘿,所以说张家兄弟平日里已经把陛下的信任辜负的干二净。这次不过是陛下的怒意爆了。”谢慎嘴角勾起抹浅笑。说到底,这还是要看天子的意思。朱厚照对这两位舅舅着实亲和不起来,他老人家为两人背的黑锅可不少,这个帐他直记在心头,也是时候并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