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得好,有些人二十五岁就死了,七十五岁才埋,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长寿下去,还是轰轰烈烈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这是个问题,而且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一个问题。覆盆子做出的选择无疑是后者,她宁愿与女儿有说有笑,陪伴在女儿身边,与女儿一同见识大宋的繁华,也不愿再当回一个哑巴,即便女儿如何误解自己,都没办法去辩解。杨璟并不知道她与高泰祥之间有些甚么爱恨情仇纠葛,也不知道她为何陪着高采芝十几年却从未开口说话。杨璟更不知道高采芝如何与她达成了谅解,在她吐血之后紧张焦急到六神无主。总之,覆盆子做出了选择,而杨璟也不会做任何的干涉,事实上杨璟很是羡慕覆盆子,因为能够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并不是对自己和亲人的人生不负责,而是心中仍旧有着对生活的向往。即便她经历了生活无数苦难,但她心里仍旧存着只属于她自己的美好,当孤独之时,能够拿出来回味,当抉择之时,能为她生出对抗命运的勇气。杨璟看着覆盆子很久,而后朝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好歇息吧。”覆盆子看着杨璟的笑容,有些愕然,也有些释然,这个对杨璟从未有过好印象的妇人,仿佛从杨璟的笑容之中,读懂了杨璟对她的理解。“谢谢。”她如是说道,或许是感谢杨璟为她诊查病情,但更多的,或许是为了感谢杨璟这份理解。杨璟站起身来,往外走出去,然而刚刚打开门,便见得泪流满面的高采芝!原来她一直没走远,原来她一直在门外听着!杨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几次欲言又止,高采芝终于抹掉眼泪,挤出笑容来,朝杨璟说谢谢。在她说谢谢的时候,杨璟见得她的笑容,与覆盆子简直如出一辙,如果说杨璟曾怀疑她们并非亲生母女,如今见得这笑容,也该确信了。杨璟点了点头,而后走出房间,看着高采芝换上笑容,而后走到覆盆子的床边,两人也不知在说些甚么。杨璟轻叹了一声,见得高炽等人正在房外候着,杨璟想了想,便要来纸笔,开了一个方子,无非是黄柏、细辛、没药等中药。杨璟之所以记得这个验方,是因为他曾经接过一个案子,那嫌疑人已经是喉癌晚期,觉得时日无多,便谋划了一场意外死亡,为的只是给妻女留下一份保险赔偿,这个方子,便是嫌疑人经常服用的方子。中药有验方的说法,其实很多中药说到配伍甚么的,并不能太过精确地用化学成分去分析,甚么成分针对性治疗甚么,有些配伍其实并没有太多道理,但经验证明就是有效。这个嫌疑人的方子来自于下乡之时某生产队上缴的偏方,他靠着这个方子多活了十二年,而他女儿正好十二岁,至于是方子的力量,还是女儿的作用,也就不得而知了。覆盆子也有女儿,而且对高采芝的爱也不会弱于任何人,所以杨璟虽然不敢打包票,心里其实也希望这个方子能够让覆盆子多活几年。高炽等人也打听过杨璟的来历,只是并没有高采芝那么的疯狂,对杨璟懂得医术也并不算太重视,不过待得高采芝出来之后,高炽还是将方子交给了高采芝。高采芝却如获至宝一般,马上让人抓药熬煮,仿佛主管命运的神祗给了她一道启示那般兴奋与激动。杨璟走到客厅的时候,赵宗昌也已经带着护卫来到了驿馆,杨璟自然是一笔带过,有些含糊其辞,只说有人得了病,赵宗昌也知晓是虚惊一场,便与杨璟回到了知州衙门。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杨璟在房中静静打坐入定,运转了几个周天之后,精气神饱满充沛,他也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眼看在矩州只能逗留两三天,杨璟生怕这途中又会出甚么变故,到时候没法去夜郎人的安置地,也就有些麻烦,横竖睡不着,索性简单收拾了一下,也不需带甚么人手,决定一个人骑马往仙云山去看看。不过这才走出房门,杨璟便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因为内等子虞侯就等在门口。“我想自己出去走走,不会出甚么茬子的...”杨璟敲了敲腰间那柄勾践的刀柄,朝内等子虞侯调侃道。内等子虞侯只是冷哼了一声:“吾等只负责赵京尹的安全,哪里有闲工夫管得你死活,老夫只是想去看一看,你和张本灵那小子的双鱼山宗到底是个甚么去处罢了。”杨璟只是一笑了之,也不与他置气,倒是朝他说道:“官家不是不准我与道门走得太近么?”内等子虞侯微微一滞,但终究没有说些甚么,只是朝杨璟道:“别废话了,走吧。”杨璟见得他表情有异,心里也留了个心眼,因为内等子虞侯的表情分明在说,官家对杨璟与道门之间的态度,似乎又有了变化,莫不成内等子虞侯收到了甚么要紧情报?眼下陆长安和林爵都护送段初荷去了,杨璟过后说不得要让人联络李彧,打听一下这方面的消息,如此才能安心。当然了,眼下杨璟也是放宽了心,与内等子虞侯到马厩取了马匹,披星戴月便往仙云山去了。对于仙云山,杨璟已经不陌生,这一路上走的官道山道也都轻车熟路,到了仙云山脚下,却见得不少明岗暗哨,甚至还有不少洛魔人勇士在周遭游弋。打从杨璟进入仙云山区域之后,便有洛魔人探子如鬼魅一般监视着杨璟二人,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曾经俘虏的白牛教黑狐旗以及韦镇仙山鼠营的密探和斥候!按说这月色虽然清凉苍白,杨璟不该辨认出这些人的身份来历,可夜郎人的甲衣武器都是来源于白牛教武库,这些密探的身材也与高大的洛魔人不同,所以杨璟很容易也就辨认了出来。再者,山鼠营和黑狐旗的人行事作风与洛魔人截然不同,杨璟毕竟担任了这么久的皇城司密探头子,对于这些还是有了长足了解的。不过杨璟也并没有太多的担忧,且不说有内等子虞侯护着,便是杨璟只身前来,这些探子想要伤到杨璟也是不容易的。杨璟带着内等子虞侯一路便来到山门前,这山门经过改造扩建之后,周遭竟然全是防御工事,连拒马和鹿砦都架设了起来,看架势是要防备朝廷官兵的围剿了。由此看来,夜郎人对官府也是彻底失去了信任,而从这些防御工事的破损程度也看得出来,这里似乎也发生过一些摩擦械斗。杨璟来到山门前面,探子早早便发出了示警,不多时便有洛魔人的渠帅走出来,见得是杨璟,又让人回去通报,过得片刻,这才放了杨璟进去。杨璟也不跟这些喽啰如何多嘴,骑马走了一段,这才牵马登上山道,虽然左右前后都有夜郎人跟着,但杨璟也是浑然不惧。这些人都是知道杨璟的,毕竟没有杨璟,也就没有现在的他们,若非他们与官府的关系极度紧张,这些夜郎人说不得也要好生欢迎一下杨璟的。内等子虞侯对此也早就习以为常,他只是负手于背后,连马缰都没有牵,身后那匹骏马如通人性一般跟着他,就像个听话的孩子。登上飞升台的白牛圣母真圣殿之后,内等子虞侯也是眼前一亮,因为这座宫殿已经有些违制僭越的嫌疑了!竹王和大贤者已经收到消息,此时也在金殿前面等着,而那位负责教授夜郎人的老夫子宁春郁,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见得宁春郁,杨璟便皱眉头了。因为他和赵宗昌的本意是建立矩州的书院,让宁春郁担任教谕,让夜郎人的孩子能够到书院里头读书,学习汉人的文化。可如今看这架势,宁春郁以及他身边好几个中年儒士,想怕是让夜郎人挟持到仙云山来,专门教授夜郎人的孩子了!不过看他们脸上的神态以及脸色,在夜郎人这里的待遇应该还是不错的,起码他们的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惊恐,反而有些矜贵,许是夜郎人也对他们恭恭敬敬吧。杨璟将马缰丢到马背上,早有夜郎人将马匹牵下去,杨璟便带着内等子虞侯,来到了金殿前。“宁先生,好久不见了,在这里可住得惯?”杨璟这么一说,自然是试探,若宁春郁是被强迫的,他不介意将宁春郁带回去。不过宁春郁却笑了笑,朝杨璟道:“谢过杨大人挂怀,老朽在此处还是不错的,这些娃儿们求知心切,读书也勤恳,天赋过人,教书的勾当也很轻松。”杨璟也笑了笑:“如此便好,难为先生了。”自打汉朝独尊儒术开始,儒家在中原大陆上不断发展,至圣先师的地位也愈是高涨,读书人的社会地位已经很高,教书先生在民间自然也是备受尊敬的。杨璟之所以先与宁春郁寒暄,也有着他的考量,虽然夜郎人无法与外界和谐相处是实际困难,但竹王和大贤者如今摆出战争姿态来,实在太过强硬,很容易便挑起战端,所以杨璟要表达自己的不满。杨璟在夜郎人取得独立,推翻白牛教奴役的进程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非杨璟大度,竹王此时只不过是被人操控的行尸走肉,而大贤者更不可能以如此小的牺牲代价,换取夜郎人的自由。并非杨璟居功自傲,而是杨璟希望竹王和大贤者看到自己的态度,谁随意破坏和平安定,给百姓带来屠戮,谁就是杨璟的敌人!见得杨璟如此冷淡,竹王和大贤者果然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毕竟他们刚刚好转起来,族人有土地耕作,孩子能够读书,洛魔人能够正常训练,能够接受外界的诸多新鲜事物,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好几个档次,他们也不想这一切在一夜间便被战火付诸一炬。但他们骨子里有着不屈的血脉,他们想要展现自己永不屈服的姿态,只能依靠杨璟去与官府交涉。虽然竹王和大贤者高高在上,但在杨璟面前,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主动给杨璟打招呼。“杨大人,有失远迎,失礼了,还是进去说话吧。”竹王如是说道。然而杨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挪步的意思,竹王顿时皱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