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槛车再次起行,云琅依旧没有从震撼清醒过来。司马迁这三个字对他造成的冲击远远超过了刘彻。《史记》这本书对司马迁名望的加成实在是太多了,至少,云琅在离开自己的家,去寻找伟大的时候,他看的最后一本书是《史记》。那本书里记录了大汉族三千年的荣辱兴衰,也奠定了后世人自称华夏五千年明史的底气。槛车继续路,云琅倒着坐,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司马迁,这给司马迁带来了极大的困扰。“父亲,那个少年人又在看着我。”司马迁实在是受不了云琅的烁烁贼眼,只好小声对父亲抱怨。司马谈看了一眼云琅笑道:“他或许听说过你的名字。”司马迁摇头道:“孩儿一向在老家耕读,如果不是父亲此次获罪于天,孩儿也不会来到长安陪伴父亲,如何会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呢?”司马谈皱皱眉头道:“看那个少年似乎对我们没有敌意,等我们都进了尉府大牢,问问清楚也是了。”父子俩说话的功夫,一个没了一条臂膀的老汉提着一个袋子走了过来,直接放在扶着父亲槛车步行的司马迁手里,瓮声瓮气的道:“我家小郎请你们吃的。”司马迁很想问问他家小郎为何如此厚爱,那个粗壮的老汉却已经离开了,正在很用心的伺候他家小郎吃梨子。布袋里的东西非常的丰盛,不但有风干的鸡,还有一些条状物,不过,闻起来香喷喷的,味道应该不错,最让司马谈欢喜的是,袋子里还有一葫芦酒。他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非常的满意,这一次喝到的酒,午的时候喝到的酒强一百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司马迁低声对父亲嘀咕了一句。司马谈笑道:“无妨,你父亲这个太史令能否继续干下去,很难说,即便是能继续干,也是一个清水衙门,无权无势的谁会巴结。说到底无非是一些酒肉而已,算不得什么,你呀,自幼读史书,已经读坏了心思。早告诉过你,春秋之后的史书不可多读,读的多了,心思自然会阴暗,满篇的权谋之术,层出不穷的害人勾当,读这样的书只会把人教坏,想要重新归于敦厚那可难了。”司马迁笑道:“耶耶记录了三十年的小记,难道也不算是好事情吗?”司马谈大笑一声,脖子虽然被卡在木枷里,人却显得极为豪迈,用手拍着木枷道:“史书一道,说理,说人,说天下,秉笔直书,人杰有瑕疵必说,枭雄有善意必录。一部史书,善者因之,其次利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也。我司马氏为史官已经三代矣,犹如站在高坡看江河东流,立于九天观世间风云,不与人争高官厚禄,不与人夺天下资财,守一方瓦砚,执一枝瘦笔,自能附白骥尾翼,而后流芳百世,小子何其愚也。”“既然如此,您为何还要孩儿守在公孙弘麾下,出使南方,日日与野人为伴?”司马谈笑道:“走,乃是史官重要的看天下的步奏。“我仔细检查史书的记裁,考察历史的事变,发现在一百年之,五星皆有逆行现象。五星在逆行时,往往变得特别明亮。日月的蚀食及其向南向北的运行,都有一定的速度和周期,这是星象学所要依据的最基本的依据。而星空的紫宫星垣和东西南北四宫星宿及其所属的众多星辰,都是位置不变的,它们的大小程度和相互向的距离也是一定不变的,它们的分布排列象征着天五官的位置。所以我猜想,星空的变化应该与人间的变化相吻合,只要能精准的掌握天象,能预测到人间将要到来的大变化。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食三十六、彗星三见,与此同时天子衰微、诸候力政、五伯代兴及到战国及秦乃至于汉,每一次权力的更迭都有恐怖的星象出现。因此,耶耶以为,天运不是一成不变的,应该是三十年一小变,一百年一变,五百年一大变。虽说如此,耶耶却不能说服我自己,毕竟我们的阳寿太短,无法见微知著,无法确认每一件事件的真伪。这需要我们司马家族世代传承,一代代的看下去,最终给出一个答案。”司马迁抓抓头发道:“道阻且长啊,耶耶您刚刚跟皇帝提出“推古天变”,被人家打入牢狱,您也希望孩儿跟您一样,也被打入牢狱吃苦?”司马谈怒道:“聪明一点啊,耶耶这次已经试探出来了,皇帝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他虽然接受了董仲舒的那一套治理国家的想法,却对“天人感应”非常的反感。”推古天变“与“天人感应”只沾一点点的边,皇帝都受不了,董仲舒总想着依靠天地之威来限制皇权岂不是缘木求鱼?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求学,走路,观天下,体察世间百态之后再动手著书,能得心应手。你要记住,无论到了什么境遇,一定要将“推古天变”这个想法修补完整,耶耶觉得,这可能是我司马氏一族名扬后世的唯一手段了。”父子俩又说有笑,这一路走的并不寂寞,尤其是谈到家学,他们更是忘记了现实的险恶。云琅竖起耳朵想要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槛车行走的声响太大,他不论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夕阳西下的时候,高大的长安城已经出现在地平线,那座黝黑的城池,如同一头趴伏在地的猛虎威风不可一世。进城的人不多,出城的人却非常的多,云琅觉得自己坐在槛车里面像是一只任人观赏的猴子。于是,他盘腿坐在槛车里,努力的挺直了胸膛,即便是当猴子,他也准备当一只最漂亮的猴子。能被官府装在槛车里,并且排在第一位的时候不多,云琅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云兄,云兄……兄弟来晚一步啊……”一个凄婉至极的嚎哭声一下子引起了众人围观的兴趣,云琅恶狠狠地看着张连这个王八蛋摇着一个镶金嵌玉的轮椅从城门口滚出来,一把抓住云琅的槛车嚎啕大哭。“等我死了你再哭成不?”云琅咬着牙道。张连一下子停止了哭泣,惊讶的看着云琅道:“你不会死?当着陛下的面杀了人你居然不会死?”云琅咬牙切齿的道:“耶耶不过是被关六十天,谁告诉你我要死了?”张连瞪大了眼睛道:“富贵镇都传遍了,说你无故在陛下面前行凶shā're:n,这一次最轻都是五马分尸啊。”提到富贵镇云琅立刻想到了郭解的那张丑脸,这个家伙居然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心所想的事情给说出来了。“周鸿呢?”“消息到的迟,他给你定制棺材去了,长安城最近死的人多,棺材不太好定。这么说,你真的死不掉了?不痛不痒的关六十天?”云琅肯定的点点头,指指张汤的马车道:“尉府的老主官张汤在那,要不,你去问问?”张连瞅瞅张汤的马车摇摇头道:“不是一路人,还是小心为妙,跟这样的阴人沾关系,一时半会没可能脱身。走吧,尉府大牢已经给你准备妥当了,原以为你只剩下几天好活了,特意做了一些布置。对了,美貌的女子你喜欢十二岁的还是十六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