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司马迁认为吃云家的东西是一种修行之后,他吃的又快又多……大清早都要用叫花鸡漱口的人,云琅已经没有话说了。读书人痴起来很可爱,云琅在不知不觉已经从一个食品供应者变成了一个满怀恶意的魔鬼。吃魔鬼的东西饱肚子,再把魔鬼丢到墙外边,这是司马迁如今正在做的事情。眼看着司马迁把一块蒸煮的酥烂的带把肘子吃完,云琅叹息一声道:“早不用这么吃吧?”司马迁冷笑一声,瞅瞅云琅跟他父亲司马谈碗里的小米粥继续拿起一只猪蹄撕咬起来。司马谈敲破一个煮鸡蛋,剥掉壳,先是在鸡蛋咬了一个小平台,然后把云家秘制的豆腐乳抹了一点在面,最后愉快的咬了一口,和着一口小米粥一起咽下肚子,那份潇洒的模样让云琅觉得自己亏大了。尉府大牢一般只关押犯官,自从出了韩安国被狱卒羞辱之事后,大汉国关押犯官的监牢直接变成了尉府大牢,在这里,被皇帝打入监牢的官员一般会受到一点点的优待,至少不会出现韩安国那种生不如死的状况。穿过长长的,昏暗的甬道,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天井,每隔三天,犯官们会有一个在天井里溜腿的机会。没人愿意放弃这难得的见天日的机会,在监牢,暗无天日这句话绝对不是拿来说说的,而是事实。云琅要在监牢里面居住六十天,因为是皇帝亲自下的令,少一天的可能都没有。司马谈因为新历法的事情被皇帝批为尸位其,这事很难说的清楚了,无论如何也要等皇帝再次想起他来,才能走出监牢。所以,他们堪称难兄难弟。同一天走进监牢,自然是同一天去天井放风。还以为天井应该是一个风景绝佳的好去处,因为,在大汉国,只要是有天井的人家,都会将这里拾掇一下,毕竟,这里是妇人孩童玩耍的地方,不会太寒酸。云琅来到天井之后才发现自己错的厉害,尉府的天井里面,除了一层厚厚的黄沙之外,什么都没有,如果硬要说还有什么装饰,那么,只能说那一缕从天井灌入的阳光了。司马谈推推发愣的云琅笑道:“在监牢里有阳光,这足够了。”云琅愕然。司马谈笑道:“某家也不是第一次进监牢了。”云琅失笑道:“能把太史令这个官职干的进监狱,您也算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了。”司马谈笑道:“如果某家愿意跟着陛下的想法走,不说那些陛下不爱听的话,自然会平安无事,既然某家是陛下的臣子,要尽到臣子的职责。太史所值不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本缥缈难以测度,如果再虚言媚,要太史令作甚?”云琅笑着摇头,这该是一个读书人的坚持,或者说他想在皇帝面前保持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为此,他宁愿坐牢,也不愿意随波逐流。“咦?司马兄,你为何也进来了?”一个清越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司马谈回首望去,只见一个身披葛衣,长发披面的年汉子,赤着脚坐在墙根晒太阳,见司马谈看他并不起身,而是招招手笑道:“来这里,来这里,这里的位置好,能多晒一会太阳。”司马谈疑惑的走近两步,直到那个汉子撩开覆面的长发,这才惊叫一声道:“雪林兄,你为何不在阳陵邑任处置公务,来此尉府何事?”雪林兄翻了一个白眼道:“你读书读傻了?我在尉府自然是被打入大牢了,还能有什么事情?”司马谈三步并做两步快速来到葛衣人面前,蹲下来,仔细的瞅瞅老友,才叹息一声道:“总是不安稳啊。”雪林兄将司马谈扯到墙根坐下淡淡的道:“没办法,某家是县令,治下还有一万六千七百八十四户百姓,我如果不帮他们出声,也没人出声了。”司马谈痛苦的拍拍脑门道:“这一次你又得罪谁了?”“南宫公主!”“啊?南宫侯张坐?南宫侯为人历来小心,从听说有跋扈之事,你如何会得罪他?”雪林兄冷哼一声道:“自从昨年开始,也不知怎么的,长安城的贵人们喜欢了在河道架设水磨。用此物来磨碎麦子,最终获得面粉,虽然磨一次麦子,只需一钱,却架不住磨面的人多,水磨日夜不停,但凡有一点收息是纯利。阳陵邑南边有一条不大的河流名曰——章水,现如今,章水之已经有水磨六十二架。每建造一座水磨,需要拦河筑坝一次,以加快水流速度好让水磨的叶片转动起来干活。区区四十里的溪流,被拦截六十二次,如果遇到枯水之时,他们还要关闭闸门蓄水,春耕之时,下游乡民急需河水灌养禾苗,这时候恰恰是河水枯竭之时,那些贵人们不理睬百姓的恳求,不但不放水,反而关闸蓄水,仅仅属于南宫公主家的水磨有四十七座之多。百姓告到县里,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商谈……”雪林兄长笑一声道:“如果商谈管用,某家何至于来到尉府大牢?嘿嘿,商谈无果之下,某家派人一夜之间拆毁了五十一座私家水磨,勒令其余官家水磨开闸放水。”司马谈惊叫道:“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公务啊!”雪林兄摸摸鼻子笑道:“如果我还打断了南宫公主家恶奴的腿你觉得如何?”司马谈皱眉道:“即便是如此,以陛下之英明叱责或许有之,也不会将你下狱啊。”雪林兄长叹一口气道:“如果陛下仅仅是叱责应某,应某也认了,毕竟,某家做事还是急切了一些。可是,陛下要我向公主磕头认错,这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应某自付做事无差大节,而春苗焦渴还容不得应某从容行事,某家是陛下的臣子,以天子礼服侍陛下乃是应有之义。南宫已经下嫁张坐,难道也要某家以天子礼服侍张氏妇人吗?置朝廷法度于何地?陛下可以不计较,某家身为汉家人臣却不能不计较,此事断无退让的余地。某家不肯退让,哪怕被人按着脖子低头也不成!”司马谈靠着应雪林坐了下来,摊开腿舒服的晒着太阳,也学着应雪林的模样解开长发覆盖在脸,懒懒的道:“那坐牢吧!”应雪林吧嗒一下嘴巴对司马谈道:“如果有一壶酒,某家即便是再坐三月的牢也不在乎。”司马谈大笑,指着躲得远远地云琅道:“云氏子,你想躲到哪里去?你造的水磨害人不浅,难道不该弄一壶酒来犒劳一下被你害惨的某人?”云琅尴尬的朝应雪林拱拱手道:“给县尊添麻烦了。”应雪林大笑道:“今日算是找到根苗了,水磨确实是一个好东西,却不该被滥用,要你一壶酒老弥补一下老夫,也不为过。”从听见水车惹祸之后,云琅不愿意跟这个与水磨有关的人多打交道,毕竟,这位是大汉国第一个因为水磨拓展被皇帝弄进监牢的人。听他说了过程,云琅对于胡乱建造水磨作坊对农田水利造成的伤害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这世间万物的发展都应该有一个度,如果超越了这个度,好事转瞬间会变成坏事。从监牢里提出一个篮子,里面不但有一壶酒,还有六七个黄澄澄的梨子,这些东西都是张连派人送来的,这时候全便宜这位强项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