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适挨着椅子边沿坐了下来,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他的经历也不复杂,就是小时候被拐卖,卖进了青楼楚馆,当作小倌儿来培养。不过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不甘心成为小倌儿,在学习的过程中十分刻苦,琴艺出类拔萃;又因他容貌属于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气质不凡,谈吐不俗,性格也有魅力,渐渐的成为了楚馆里特殊的存在,有些人花高价,就是为了听他弹一曲,喝杯茶坐一坐。在安适的有意引导下,楚馆的老板也看到了商机,觉得让安适做一个清倌,更能提升逼格,便也遂了他的心思,让他只卖艺不卖身。这次陶妈妈把他买来,算是花了大价钱。而安适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脱离楚馆,以后只凭琴艺谋生。尽管他知道陶妈妈许诺给他的“事成后放你自由”的话没有百分百的保证,他还是愿意铤而走险,试上一试。杜锦宁倒没怀疑他这番话。陶妈妈虽然没有姚书棋那么能干,但也是在大户人家做过管事的。她既敢把安适买回来接近齐慕远,就不会没查过安适的背景与经历。安适也没必要在她这个杜家少爷面前撒谎。对于这种苦命人,杜锦宁自然不会为难他。她注视着安适:“你无亲无故,又是从楚馆那种地方出来的。就算你已成了自由身,就这样出去,你不怕有人打你的主意吗?”安适的表情有些怅然,他知道杜锦宁说的是实情,但他无可奈何。他站起来,朝杜锦宁深深一躹:“不知杜大人有何教我?”他心里也清楚,杜锦宁说这番话,不光是为他好,更是有杜锦宁自己的原因。不过,能从楚馆这个深渊泥淖中爬起来,对安适来说已是幸运,他实在不敢奢求太多。如果杜锦宁的要求不是太过份,不会让安适从一个泥淖中爬起来,再掉到另一个深坑里去,他在心态上都能坦然接受。安适的这种想法,杜锦宁从他的表情里都能看得出来。她暗叹一声,道:“如果你想去京城,我可以帮你出城。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你的出身,只要你能养活自己并保护好自己,就能过安稳的日子,不用担心润州的人跑去找你麻烦。”安适听了这话,十分地心动。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想获得自由身,远离这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那种生活或许会很辛苦,或许会很清贫,但对于他这种吃尽了苦头、想要得到灵魂上的救赎的人来说,却是天堂一般的日子。只是……他看向杜锦宁,小心地问道:“除了这个,不知杜大人可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指教小人?”杜锦宁暗自点头。吃过苦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个安适,比当初的江北更加有眼色,也更加聪明。她道:“我在这附近新建了一个园林,接下来估计会陆续有京城的文人墨客到此拜访,我会时不时举办茶会,缺一个琴师。如果你愿意,我出每个月五两银子的月例银子,聘你在茶会上弹琴。不过……”她看向安适:“我得确认你的琴技确实值得我花这个钱聘请你。”看看安适有些疑虑的表情,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的能力不错,受我雇佣,那么你就是我园林茶会里的专用琴师,单纯的琴师,除了弹琴,你是自由的,谁也强迫不了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安适思忖片刻,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将前襟一提,双膝跪了下去:“安适愿为杜大人效力。”杜锦宁抬了抬手,道了一声:“请起。”并没有过多客气,算是接受了安适的投诚。这个安适,确实是个聪明人。他应该也相信,如果他想去京城,杜锦宁绝对不会阻拦他,而会履行承诺,帮助他出城,让他去京城。但去了京城之后呢?一个没钱没地位、来历不明的容貌出众的年轻男子,很容易被地痞流氓盯上,多番试探之后发现他没有任何依靠,那些人必然会对他下手。落在了那些人手里,没准日子比在润州的楚馆里还要不堪。留在杜锦宁这里就不同了,至少他获得了杜锦宁的庇护。只要杜锦宁不对他起什么歪心思,他的日子就不难过。而杜锦宁会对他起歪心思吗?且看杜锦宁自己长得比安适都还要出色,昨晚见过的那位阳刚气十足的英俊青年又是另一个类型的极品美男,这两人无论容貌、气质都比安适强百倍。以年纪轻轻就阅人无数的安适看来,这两人又怎么会看得上他这种人?退一万步说,如果他这一辈子注定要以身伺人,那么伺候像杜锦宁或齐慕远这样的人,对安适这种出身的人来说,也算是一种很好的归宿了。像安适这样的人,从小就培养来伺候人的,自然极有眼水,十分会看人脸色。不用杜锦宁吩咐,他就将他的行李打开,拿出一架古琴,摆在屋子中间,调了调音,朝杜锦宁微一行礼,就弹了起来。杜锦宁以前在书院里专门学过琴,这几年琴课她也没拉下的。安适只弹了几下,她就知道这个安适果然不简单,琴艺比她不知高明了凡几。弹琴,不光是拔弄琴弦的手法要高超,更要将整个人融入琴中,以琴传情,以琴明志,引人进入用音律营造的某种意境,以获得心灵上的共鸣。短短几息功夫,安适就让屋里屋外的众人进入了这种意境,让他们随着自己的琴声或喜或悲,情难自禁。其琴技之高超,由此可见一斑。安适的琴声不长,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就停了下来。他知道,杜锦宁不会有太多时间来听他弹琴。这样一段不长不短的琴声,足以让人知道他的琴技如何了。杜锦宁睁开眼睛,看向安适,神情里满是欣赏之意:“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我知道你的志向了。你的琴,弹得真是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