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慕流苏竟是分外清楚的感受到了其中的复杂情绪。
他的眼中似乎是带着极大的不可置信和震惊之意,也带了几分极为欣喜之意,看的慕流苏委实有些莫名其妙。
这人是慕流苏让慕一带着那一枚弦音给的音杀阁的阁主令牌亲自去寻来的人物,瞧着他那青色衣衫上极为隐蔽的曼珠沙华标志,这人也的的确确就是音杀阁中除去了初一、十五之外的另外两位护法之一护法无疑。
看这人的样子,似乎也是认识她的,慕流苏想着会不会是弦音告知了他她的身份,所以这人才会如此反应。但是慕流苏仔细想来也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这人即便是认得她,最多也不过是露出一个喜色就行了。然而这人最初的反应却是呈现出一个极为震惊的神色,未免让慕流苏觉得有些古怪,总觉得这人像是知道一些别的东西一般。
但是慕流苏又是转念一想,想着弦音总不至于将自己是夺舍重生的这种荒谬事情告知自己的手下才对,于是越发对眼前这人产生了些许好奇心,但是等着慕流苏集中注意力再次打量眼前这人的时候,慕流苏却是发现那人面容之上已经恢复了一阵古井无波的神色。
瞧着那般模样,俨然是个什么古怪反应也没有的人。
慕流苏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怀疑这人是不是一直都是这副神色并并没有什么震惊之色。
“属下云破见过镇北将军。”慕流苏正迟疑着,那人却像是很快反应过来了,忽而便是朝着慕流苏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眼中当真是全无半分杂念,哪里还有半分异样之色:“属下受阁主所托,特来帮衬将军,镇北将军但凡有任何吩咐,属下都绝无半点推脱。”到底是弦音的人,见着来人这般诚挚模样,慕流苏终究还是将心底的最后一点疑虑消散了,即便这人当真是有些古怪又如何,弦音总归不可能会伤害了她。思及如此,慕流苏便是收敛了心中情愫,饶有兴致的看了云破一眼:“我听闻你在北燕之地已经驻留多年,想来也是对北燕军队了如指掌,如今战事儿将起,你不妨将北燕沪城那边的消息悉数告诸于我。”一旁的风岭将慕流苏的神色收入眼中,一双异常狭长的桃花眼顿时极为危险的眯成了一条缝隙,直勾勾的瞪着慕流苏,唇角也是勾着一抹冷笑之意。其中意思很明显,分明是在责怪慕流苏这么一个堂堂将军,在一个外人面前竟然是连着一句本将军都不曾自称,方才更是对这么个神色古怪的人一下子放松了戒备,这分明就是看在了姬弦音那个病猫世子的份儿上才会如此爱屋及乌的。慕流苏才懒得注意风岭这般反应,这偌大大楚之中,她最为放不下的就是弦音了,本来她一开始就想着要和弦音好生道个别再前往北境的。谁曾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北境这边的局面竟然会起了这么一些动乱,让她出发得猝不及防,更没有想到弦音那边也会突生意外,不得不前往长岭山随云道长那里去了,到了最后,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也没做成,她一直想要见着的人也是没有见到。慕流苏想到这里,眸光留恋的朝着长岭山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却是只能看到厚重的营帐上挂着的一把长枪。她的面容顿时也是极为难得露出几抹情绪深沉,带着几分惋惜之色,也有几分委屈之色,很显然这是她心中要分遗憾的一件事情。风岭本来还在冷笑慕流苏这般爱屋及乌到了没有底线的地步,如今见着慕流苏忽而淡漠下来的眸子,心中也是升腾起了几分不忍。说起来,慕流苏心中在意的人除了一个慕恒之外,似乎也就只有一个姬弦音了,她一心想要护着他守着他,千辛万苦的拖着北境这边的战事儿也是为了让她能够和姬弦音好生的道一个别,只是上苍弄人,连着她出征之前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意都没能完成。 其实说到底慕流苏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罢了,既然是将门之后,就应当如同慕嫣然一般在家中穿着红妆静静等着嫁一个如意郎君才对,她却偏生是因为幼年被慕恒当成了儿子养大,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身份。一个女孩子,从十岁左右的时候就跟着自家生父去了战场,这一去便是如此之久,即便是风岭和慕流苏认识了如此之久,整整两年的时间,却是连着慕流苏的女装都不曾见着她穿过一次。而风岭也是再清楚不过,慕流苏完全不是想穿而不能穿,而是多年来都男扮女装,还有这些年的经历,都让慕流苏自己都下意识的没有把她自己当成女子看待。仿佛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女子,只是一个男子,穿上女装于慕流苏而言反而是成了一种罪过。就好比是慕流苏与她心中最为在意的姬弦音许下了一门亲事之后,她不仅是没有欣喜之色,觉得自己可以恢复女儿身与他好生成亲生活,反而是在他们被万人非议的时候,慕流苏自己都觉得这是在坏了弦音的名声,让姬弦音平白多了一个断袖之名一般。如此想来,风岭正欲笑话慕流苏的心思顿时歇了下来,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慕流苏,只希望她在对待自己信任的人的时候能够多个心眼,别为了一个男子将姿态放得这么低,更何况,姬弦音那小子到底适不适合她都还没数呢。毕竟一个连着慕流苏出征之日都不来相送,反而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混账世子,实在是有些气人。这么一来,风岭倒是觉得比起姬弦音这个没心没肺的病猫世子而言,似乎沈芝兰还有合适一些……风岭忽而想起来出征那日他混在三万镇北军中出城的时候,也是不由得紧紧泯了泯唇。那个时候,他也是一时兴起回头朝着城门处的人看了一眼,因为沈芝兰的那一身气质最为瞩目,所以风岭也是最为自然的一眼便是看向了沈芝兰的方向。沈芝兰彼时一身极为尊贵的紫色鱼鳞服,站在高高的城楼身姿笔直,宛若一株凌然不折的青翠玉竹,又宛若一副水墨勾勒的人物画卷,微风拂袖之间便是说不出的动人风华。风岭见惯了这位权倾朝野的前少年右相笑容温润的模样,却是从未想过会见着沈芝兰那张素来不动声色的面容会情不自禁的露出那般复杂至极的神色。城楼之上的沈芝兰负手而立,一双素来都是笑意的眸子彼时直直盯着慕流苏的方向,细长眼眸中盛满了脉脉温情,又带着极为浓郁的不舍,其中的思念之情以及担忧之情都一一残留过境,看的风岭震惊至极。因为风岭心中已经有了倾慕之人,自然能够看出沈芝兰那个时候的神色,分明就是满怀真深切爱意的目光。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位一直以来都不露山水的年轻右相竟然是对慕流苏满怀倾慕之心。在风岭眼中,自然是不会认为沈芝兰会染上什么断袖之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确定了沈芝兰一定是知晓了慕流苏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的,而他那目光中的浓郁温情,也分明是对即将出征的慕流苏的不舍留恋。毕竟那般目光,当真是需要爱得诚挚的人才会自然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