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顾明珠来了,顾元与毛氏都往门外望去。那可是宣阳大长公主之女,真正的天潢贵胄。顾元倒罢了,只不过是好奇,歪在榻席上吃着茶汤,抬眼看了看。毛氏却是坐直了身子,一双细长的眼朝着带着婢女进来的顾明珠不住地打量着,眼风如同带着刀子一般。她可是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回跟着顾元来长安时候的情形。那会子他们刚成了亲,刚过了回门,顾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他们两夫妇回长安。她真是满怀期待,还以为到了长安大将军府便能真如顾元拍胸脯说了的那样,就能是婢仆如云安享清福的二夫人了。那曾想才在大将军府住了没几日,顾青便打发人安排了马车要送他们夫妇回青州,连顾老夫人都不敢多劝。毛氏哪里肯依,跟顾元闹了好几日,还是顾老夫人说了,这是宣阳大长公主的意思,谁也不敢多说,她没了法子只能委委屈屈跟着顾元回去了。打那之后她就满腹怨气,如今听说顾明珠来了,她哪里还坐的住,倒要看看这位身娇肉贵的大娘子。顾明珠扶着婢女的手稳稳当当走了进来,屈膝给顾老夫人和罗氏见了礼,这才笑眯眯地向着顾元与毛氏行礼道:“二叔父,二婶母安好。”顾元点了点头,别撇开眼去,只顾着跟顾老夫人诉苦了。毛氏却是有些惊讶起来,听长安去青州送了消息过去的仆妇说了,这位大娘子可是在府里娇养了这么些年,最是性子骄纵。还听说宣阳大长公主过世时留下万金家财和几百处田地,若是寻常人家花用几辈子都用不完,现在都着落在这位大娘子手里。可眼前的顾明珠看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她一身莲青素面襦裳湖碧留仙裙,头上也不过只有两三支碎珠花钗,一身打扮看着很是寻常,低眉顺眼立在那里,实在瞧不出什么来。毛氏心思转了几转,未语先笑起来:“这是咱们大娘子吧,长得这样大了,真真是好模样,我都要认不出来了。”她拉过顾明珠的手到跟前,上下打量着,眉开眼笑地说着:“说来上回见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会子大娘子才多大,眼瞧着出落得这般出挑了……”她虽然口里说着客气话,一双眼却是在顾明珠身上不停地扫视着,想要瞧出个什么稀罕玩意一般。她可不相信,有那么多家财的娘子就是这样一副打扮。顾明珠一直低着头任由她打量着,带着点不自在的神色,轻声道:“听说二叔父与二婶母从青州来,一路车马劳顿,我教人备了些黄芪何首乌,给二叔父和婶母补补身子。”她身后的阿碧端了几个锦匣上来。顾老夫人与罗氏都吃了一惊,疑惑地望着顾明珠,不知道她这又是要唱哪一出。顾元与毛氏却是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一到大将军府里就有这样的好处。毛氏更是脸色好看多了,她唤了自己带来的小婢上前接着,嘴里却是客气道:“大娘子这是哪里话,原该我做长辈的给你见面礼,你这是……”顾明珠忽闪着眼望着她:“原本就是该我尽尽心意,日后还要二婶母多疼我。”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眼巴巴儿望着毛氏,教人瞧着心疼。毛氏听得这话心里熨帖得紧,谁说她只是青州来的没见识的,眼下这大娘子不是也上赶着巴结她呢。她脸上有几分得意,眉梢眼角都是得意:“都是自家人,哪里用说这些。”顾明珠含笑退到一旁坐到榻席上,接了小葵端上来饮子吃了一口,听着顾老夫人与顾元毛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她脸上楚楚可怜的神色已经渐渐褪去,眼中一片清明。顾元与毛氏来得正好,若说顾老夫人这些年来已经聪明了不少,可对顾元的事始终是个糊涂的。而她二叔顾元着实太不争气,不但没有半点能耐,只会吃酒作赌,偏偏却娶了个厉害又贪婪的毛氏。当初顾老夫人也是趁着顾青巡边,把顾元与毛氏接了到长安。罗氏不敢明着反对,只好按捺着性子安顿了他们在西府里。可没过几日,毛氏便攒唆着顾元跟顾老夫人闹着要帮着打理铺面,说顾元在青州也是干着这个差事,熟门熟路必然能做好。顾老夫人最是心疼小儿子,便逼着罗氏分了几个铺子给顾元打理,罗氏被逼的没了法子,又不敢与老夫人撕破脸,只能打落牙合血吞,只得答应了。最后那几个铺子被顾元败得一干二净,连铺面都被他悄悄抵押给了赌坊,还是赌坊的人拿着他画押的欠条上门来讨要铺面,顾老夫人与罗氏才知道的。顾明珠自然是不会瞧得上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二叔,但是毛氏倒是个妙人。能攒唆着顾元拉着顾老夫人与罗氏作对,从罗氏手里得了铺面来,怕也只有毛氏了。之后的事,毛氏还真是不能缺的一个。这边厢,顾老夫人看着顾元只觉得满心舒坦,问个不停:“……青州那边可都安顿好了?族里可知道你来了长安?”顾元正拈着百花酥往嘴里送,听她问了,含含糊糊地道:“大伯与三叔得了大兄吩咐,怕是不会让我来长安,我还不曾说过呢。”他哪里敢告诉老夫人,他是欠了一大笔赌债还不上了,悄悄带着毛氏溜出青州的。顾老夫人忙唤了人来:“让人了消息去青州,族里还不知道二郎君来长安了呢。”顾元停住了吃点心的手,不由得目光微闪,悄悄转头望向毛氏,毛氏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依旧与罗氏还有顾家姐妹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