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看着跪在跟前的曲嬷嬷,好半天才挤出句话来:“你儿生的是什么病?怎么就这样厉害起来?”曲嬷嬷低着头轻声抽泣着:“医说是心疾,要用汤药养着,要花不少钱银。”顾老夫人嘴角一抽,看着鬓角也已经发白的曲嬷嬷,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曲嬷嬷虽然跟着她已经好些年,却终究是年纪大了,原本也做不了什么差事,不过是跟在她身边久了,知道她的喜恶,所以才留在身边帮着管管事。可现在她儿子有病,还不知道会不会过了病气,又要花钱银医治,竟然求到她这里来了,她哪里有钱银给个下人去填无底洞。“罢了,你先下去吧,好生照应你儿,这些时日不用进院子里来当差了,有事我会让人去唤你的。”顾老夫人露出一副感叹的模样,很是体谅地道,却是半个字都没提要给曲嬷嬷赏赐,让她儿子去看病的事。曲嬷嬷心里一沉,满心凄凉,她料得没有错,老夫人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也不会念什么多年主仆之情,莫说要给钱银救她儿子,只怕连她也厌上了,已经不提让她回来伺候的事了。她心里一阵苦笑,从前只当是跟着老夫人多年,怎么也会赏个体面,能让她脱奴身回乡养老,可现在看来怕是痴心妄想,老夫人怕是要把她打发到别处去当差到老死了。她慢慢爬起身来,默默地屈膝行礼退下,只是走出去的时候脚步有些蹒跚,老态毕露。曲嬷嬷才出了门,就遇见了带着阿碧缓步而来的顾明珠,忙掩藏起一脸哀凉,挤出笑容来拜下:“大娘子。”顾明珠目光扫过她,却是一眼看见了她眼底来不及掩饰的泪花,淡淡笑了:“曲嬷嬷多礼了,起来吧。”她步子没有停,带着阿碧进了内堂去。顾老夫人看着一身烟霞襦裳罗裙的顾明珠进来,逆着光一步步上前,她一时有些眼花,这样的眉眼身段与气度,分明是当年的宣阳大长公主。那个女人当年也是这样高贵得不可一世一般走进来,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哭闹要留在公主府,如同看笑话一般。现在想起来,顾老夫人还觉得心头堵得慌,就是因为那个女人,让她这些年来在长安贵府抬不起头来,她怎么能不恨!所以这会子再看着顾明珠,顾老夫人心里最后的那点子犹豫也没有了,坦然吩咐顾明珠坐下:“今日让你过来,是有事与你说。”“你阿娘故去得早,只留下你一个人在东府那边,我虽然有心,却终究是年纪大了,不能事事关照你,如今你年纪大了,也该张罗起来了,所以今日叫了你过来,是要与你说说这个。”顾老夫人也懒得兜圈子,直接与顾明珠说了。顾明珠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看着顾老夫人的眼神也古怪了起来,她素来知道顾老夫人糊涂,大事上从来都是听人怂恿撺掇,小事上却是斤斤计较不知进退,可没想到她糊涂成这个样子了。她居然把自己这个未出阁的娘子叫了来商议婚事,半点避讳都没有,如此理所应当,简直……令人发指!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能低着头默默不出声,心里却已经是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悄悄猜测着。好端端的拿了她的婚事来说,还不曾与顾青商量,就来与她说,这分明透着古怪,不知道老夫人又是打算做什么妖。顾老夫人见她不开口,只当她是小娘子提起婚事来羞怯,也就不理会她继续说了下去:“你身份与明月明玉不同,自当贵重些,又是我们大将军府里的娘子,在长安贵府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家世,照说也该是与世家相当的顶亲,才算不委屈了。”“只是这亲事不能只看家世,终究还得是人品出众才好,你阿爷当初也不是什么世家出身不也是成了骠骑大将军,这长安的贵府里谁不是敬着咱们府里几分。”顾老夫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依着我说,就该说一门品行出众端方敦厚的人家就好,日后你嫁过去才能得婆家看重,安生度日。”“你阿娘走得早,平日也没人教你这些道理,我终究是你祖母,少不得要与你说一说。你不要学着那些府里的娘子们挑选夫婿都攀比家世,待你嫁了人才知道,家世哪有人品重要,那些什么皇孙公侯也未必就合适,还是要婆家看得上才好。”顾老夫人自顾自说着:“当然了,我们也不会委屈了你,怎么也要是贵府中的才行,不然岂不是坏了咱们大将军府的名声。”她说了半天,口干舌燥地端起案几上的茶汤吃了一口,盯着顾明珠:“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了?”顾明珠冷冷望着她,好一会才起身来,低着头道:“老夫人唤了我来是为了说这个?我可不敢听,自来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阿娘病故了,阿爷总还在府里,还有舅舅舅母也在宫中,自然该由他们作主,哪里是我一个娘子能说得,真是……真是羞死了……”她用手绢捂着脸屈了屈膝,快步退出了内堂去,由得顾老夫人连声唤她也不回头,就这么溜了。顾老夫人急得直拍桌子,就知道顾明珠是个蠢得,可没想到这么蠢,不过是问她几句,想要套她点头应承与安宁伯府的婚事,可没想到她一听到婚事的事就这么羞得跑了,连话都没答,白费了她半天口舌,真是个无用的!顾明珠出了内堂却是脸上那点子羞怯之色全部褪尽,只剩冰冷,她们真是不错,这会子连她的婚事都算计上了,只是不知道她们是要把她说给那一府里,居然这样大费周章,瞒着顾青与她说上了。她吩咐阿碧:“方才看见曲嬷嬷脸色有些不对,怕是有什么事,你让人去打听打听,问个明白给我回话。”老夫人嘴里怕是问不出来的,只能从她身边人下手了,倒要看看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