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原本就病得瘦弱不堪的身子更是佝偻了几分,憔悴的脸上也黯淡无光,面无表情地坐在榻席上靠着凭几听孙嬷嬷回话。“孝棚已经拆了,法师们也都送回延清寺了,捐了二十金的香油,那些鼓乐也都打发走了,”孙嬷嬷苦着脸道:“上上下下花了足足一百余金,如今房里已经没剩下多少钱银了。”罗氏木木地看着她:“还剩了多少?”孙嬷嬷低声道:“只剩下不到三十金了。”罗氏放在软枕上的手抖了一下,脸色阴沉地如同外边暮色四起的天色,许久都没有开口。孙嬷嬷却是不能不开口问一句:“只是大夫人的棺椁该怎么是好?”罗坤还在京兆府衙门,已经走了两日的罗大夫人却是等不得了,七月的天气如此炎热,虽然日日放了冰进去,怕是也放不了几日了。罗氏闭了闭眼,这一次全盘皆输,她费尽心思安排的罗大夫人的丧事,就是要在长安贵府面前给罗家长房正一正名,也能不让她和顾明月再被罗家牵连,总能挽回些名声。只是她没想到居然赶上了太子大婚,丧事是没法大办了,毕竟这个当头谁也不敢触了宫里的霉头,可是她的打算就全部白费了,费了那许多心思,花了那么多钱银,甚至狠了心对罗大夫人下了手,可现在都打了水漂,只能匆匆忙忙地收拾这一地鸡毛。她咬了咬牙:“送去延清寺寄殡吧,待坤郎出来之后再下葬。”孙嬷嬷又是一惊,望着罗氏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寄殡可是那些穷的买不起棺椁的人,或是那些来长安行商等着回乡安葬的商贾死了才会送去的,罗氏要把罗大夫人送到寺庙里去与那些人一起寄殡?!罗氏眉眼也没抬:“不然要如何,坤郎没出来,阿娘不就该让他养老送终么。”孙嬷嬷只得低声应了,却还是不曾出去,脸色有些踌躇地立在房里。罗氏这会子才抬起眼看着她:“怎么,还有什么要说?”孙嬷嬷犹豫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道:“府里都在说,贤王殿下就要被赐婚了。”罗氏脸色顿时有了变化,坐直了身子,焦急地问道:“什么时候有了赐婚的,怎么不曾听说有诏谕?”她心如乱麻,“是哪一府的娘子?”不会是明月了,若是明月宫中早就该送了消息来,这会子连赏赐都应该送来了,她这个亲娘也就不用委屈自己留在偏院里这样窝囊了。孙嬷嬷头垂得更低了:“说是,是大娘子……”罗氏的脸如同被冰住了一般,所有的神色都僵在了上面,许久都没有动静。孙嬷嬷说是……顾明珠!贤王要娶顾明珠!她费了这样多心力,花了这样多心思,到最后顾明珠居然还是要嫁进皇家!一口滚热的腥味涌上胸口来,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声嘶力竭,吐出了一口鲜红的痰,倒在了软榻上喘着气。不,宫中看中的是顾家,就算不是顾明珠,也可以是明月明玉。只要没有顾明珠,那么贤王妃就该是明月的。她强撑起身子来,气若游丝:“扶我,扶我去见将军。”只是到了前院,书房伺候的婢女战战兢兢地道:“夫人,将军还不曾回来。”顾青自从回了长安便早出晚归,很少会在府里,罗氏自然也就见不到他。罗氏却是等不得了,脸色焦急:“都已经响了暮鼓了,怎么会还没回来,谁跟着去的。”婢女道:“是顾昌与顾吉。”罗氏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他回来,终究没法子,只能再回偏院去,与孙嬷嬷道:“明日再拿十金随我去京兆府衙门。”孙嬷嬷更是糊涂了,夫人这是要去接了罗家大舅爷回来?她有些犹豫:“只是将军有吩咐……”顾青可是吩咐了京兆府衙门,不得轻易饶了罗坤,只怕用钱银也赎不回来。罗氏脸色已经冷静了下来:“阿娘已经病故了,自然是要接了坤郎回来,这是孝道,京兆府衙门也不好拦着。”东府里,顾明珠正翻看着张覃送来的各个铺子的账簿子,上面已经有不少结余了,自从从顾老夫人手里要回了这些田庄铺面,她把铺子交给钱二与张覃去打点,让李双瑞去打点田地和庄子,又盘下一处丝织坊与丝厂交给王家婆子去安排。很快这些当年文昭皇后挑选的人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短短这些时日结余就越来越多,他们把东府的家当打点的井井有条。小葵脚步急急地进来,走到顾明珠身边,轻声道:“娘子,西府那边送了消息来,不知是谁传了话说是娘子要嫁进贤王府为王妃了,还说宫里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话音刚落,在一旁纳着鞋底的韩嬷嬷脸色顿时变了,手里的针险些扎着手了,急急忙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怎么会这样,明明宫里还不曾下诏,不是还让娘子好好思量么?怎么就……”顾明珠也沉了脸,想了想冷笑出声:“看来这是在逼我就范了。”以天后的性子不会做这样的事,天后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是性子十分高傲要强,素来不屑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那么就只有……她心里更多了几分轻蔑,看来这一世为了娶到她,贤王殿下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娘子,只怕这样的传言多了,日后会有损你的清誉。”韩嬷嬷急得直搓手,娘子若是嫁去贤王府也就罢了,这些话也不过是漏了风声,可若是娘子嫁给了陈留王府,少不得会被人说是朝秦暮楚,只怕陈留王殿下也会心有芥蒂。顾明珠倒是不在意:“无妨,待过了太子大婚,贤王与陈留王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那会子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她不在意这些所谓的清誉,本来她在别人口中就是个任性蛮横的名声,也不差这一点,这一世她也没想过要再嫁人为人操持打点贤良淑德过一世。只是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她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晚在曲江边那个迎风而立衣袍烈烈俊挺的身影,心中有一点闷闷的钝痛,她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