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用了那汤药之后,便有了气力,强撑着身子让稳婆把郡主推入盆,又足足熬了两个多时辰才生了下来。”韩嬷嬷低下头,掩饰着眼里的泪花,“只是才生下来郡主,殿下就昏了过去,出血不止……”“稳婆们用尽了法子,又请了杨院判拿了方子,可还是没能……”顾明珠攥着凭几的手已经发白,脸色也再没有了往日的平静稳重,只剩下一片悲伤之色。“殿下醒了过来,知道自己已经……她就让婢将郡主抱了过去,她亲手抱了抱郡主,才让人请了将军进去说话,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殿下就,就……”韩嬷嬷终于哭了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下来,这许多年来她一遍遍回想当年的事,始终不明白,为何明明医官与稳婆都说宣阳大长公主殿下身子强健胎位也正,应当是不妨事的,可最后……顾明珠闭了闭眼,将那一颗已经到眼角的泪强忍住了。这十余年来,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娘,只是在别人口中听说过,在书房的挂画上见过,在这座府邸的每一处感受过,唯独从未亲近过,她以为她是这世上最孤苦的人,阿娘生下她就走了,父亲又是从不过问她的事,可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在阿娘离世之前,也曾如同别人的娘亲那样抱过她,带着温暖带着慈爱带着所有的感情抱过她。虽然没能陪她长大,护她无忧无虑,却是不能抹杀那份厚重的母爱。许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明,声音也沉静了下来:“嬷嬷,当初稳婆可曾说过什么?”不知为什么,她始终觉得宣阳大长公主的难产有些不对劲,无论是那些小衣服,还是那碗秘药,听起来都觉得隐藏着什么,她要查个明白,要知道为什么阿娘究竟是怎么死的。韩嬷嬷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才道:“那两位嬷嬷都说殿下的情形很是不对,明明胞衣都已经下来了,不知怎么还会出血不止,用了针和药包都不济事,连她们这些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后来又给殿下喂了杨院判开得止血药,可是还是没见有多大起色,才会……”她摇了摇头,一脸疑惑。顾明珠心里也满是疑惑,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古怪,究竟当年在太极殿里发生了什么,为何阿娘回来之后性情大变,更是如同预知后事一般留下了那些小衣服,父亲又为何在阿娘病故之后就只身去了西北,多年来对府里的事不闻不问,在太极殿里伺候的妃嫔宫人尽数殉葬,还有那当年权势赫赫的赵国公府,居然在一夜之间以叛国之罪尽数被斩杀。这看似迷雾重重的事情都是围绕着永庆十三年十月先帝病重之时所发生的,可是没有人能够告诉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能再想法子去查探。与韩嬷嬷又说了几句话,阿碧进来屈膝道:“郡主,大将军府使了人带了话来,说是老夫人想见见郡主。”顾明珠脸色转冷,淡淡道:“将军可在府里?”阿碧摇了摇头:“将军去了五军都督府,还不曾回来。”看来顾老夫人还是没有明白如今的情形,只当顾明珠还是那个由得她拿捏的顾家大娘子,而这郡主府也还是当初把所有一切捏在她手里的大将军府东府。她淡然一笑:“让人问清楚了,将军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过去登门拜访。”对于顾家,顾明珠已经并无更多在意了,那点子血缘亲情早已断送在顾老夫人与那府里层出不穷的算计与陷害之中了。如今肯过去,也不过是不想留下话柄罢了。待到顾青从五军都督府回来,刚下马往府里走,就听见身后的仆从禀报:“郡主让人送了拜帖来,说是老夫人让人去那边府里请她过来。”顾青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自从那日顾明珠走了之后,他就吩咐了将松寿院伺候的人尽数换了下来,换成了可靠的人,就是要好好看着顾老夫人,不再由着她胡来,可是没想到这才没过多少时日,竟然又生出事来。他阴沉着脸往府里走去,吩咐道:“请郡主过来,我去见老夫人。”顾明珠带着阿碧与小婢进了骠骑大将军府,迎到门前的婢仆无不恭敬地拜倒,满是敬畏:“郡主安好。”心里却都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当初这位也不过是府里的大娘子,大夫人当家之时东府的用度全都在这边府里拿捏着,连那边伺候的人也都是这边送过去的,只是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过去,毕竟一个不得看重也没有家财伴身由着别人拿捏的娘子,他们谁又愿意过去伺候,还不如留在这边府里,说不得巴结好了老夫人与大夫人,就能得个好差事去当个得脸的管事。可是现在看来,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真的去了东府,留在大娘子跟前伺候,如今就是郡主府的管事了,还有那样丰厚的家底,看着郡主身边伺候的人打扮就知道,必然少不了赏赐与好处,哪里是如今这捉襟见肘的将军府能比的。顾明珠却是没有理会这些满是心思的下人,带着阿碧往府里走去。“郡主来了,郡主安好。”最先迎出来的是毛氏,她满脸堆着笑快步迎上来,屈了屈膝给顾明珠行了礼,口中也是亲亲热热地唤着。顾元跟在她身后,看看顾明珠,又看看一旁也抱拳躬身的顾青,终究是作揖,瓮声瓮气地:“郡主。”只有扶着柳氏与顾明丽的顾老夫人,看着顾明珠脸色铁青,身子晃了晃,却是没有动弹,仿佛没有想好究竟要不要给这位零陵郡主行礼似的,嘴角抽了抽,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明珠来了,自家人还要如此劳师动众的,教别人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