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娘的院子在玉筝院的西边,雅致的小三间里如今一片死了一般的寂静,婢仆们垂手立在门外,见着老夫人带着人过来,齐刷刷地拜下去。顾明珠一路扶着老夫人进来,看见的是这边房里伺候的婢仆与郑媛的正院那边大为不同,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却都还是不慌不乱,当差的也不曾懈怠,贴身伺候的也不见忙乱,倒是自有一番规矩。琴娘还真是个不简单的。想起当初她是如何嫁到这边来的,顾明珠就忍不住挑了挑眉,也就难怪有人要拿着这个事作筏子。只是顾明珠并不多言,陪着老夫人与大夫人到了琴娘的正房门前,她停住了步子,微微笑着:“我瞧着这院子里的几株腊梅开得极好,倒想着过去瞧瞧。”老夫人知道她这是不愿意进去,毕竟这是崔玮与郑媛房里的事,她只是妯娌,不好进去过问,若不是方才郑媛含含糊糊地说,要请了顾明珠一道过来瞧瞧,怕是那些物件与五郎房里有关,她也不会让顾明珠跟着一道过来了。只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崔老夫人的脸色更冷了,她向着顾明珠点点头:“你在外边等等吧,我与你阿家过去瞧瞧。”二夫人这时候没有心思理会顾明珠,便胡乱吩咐了身后的郑媛几句:“让人陪着五少夫人在外边。”她急着要进去看看,究竟郑媛说的是什么,怎么好像与长房也有关系,难道是长房与琴娘有什么?只有郑媛,垂下眼帘掩饰住里面的冰冷讥讽,只是她很快便恢复了雍容大方的笑容,唤了身边的桂儿:“你去陪着五少夫人看看腊梅吧,再让人准备茶汤送上来。”她自己陪着老夫人几人往房里去了。琴娘已经在房里等着了,见着老夫人几人进来,她平静地迎上来拜下去行礼,并不曾多说一句话,更没有为自己喊冤鸣不平,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老夫人让大夫人陪着自己坐了上席,满脸倦意地看着琴娘:“究竟是怎么回事?”琴娘抬头望着老夫人,不躲不闪:“老夫人,我并不知情。”郑媛淬了毒的目光在她身上剜了好几下,才开口叹道:“琴娘自来在府里长大,性子也是温婉得体,当日她能伺候三郎,我也是欢喜不已,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怎么会……”她让婢女端了一盘子香料上来:“这些是在琴娘的房里查出来的。”“还有这几样……”她亲手从婢女手里拿过一个小小的锦缎包袱送到老夫人她们跟前,神色很是不安。那小包袱瞧着寻常,只是包裹的锦缎都是上好的云锦,打开来里面放着的是几本书卷,还有一张叠好的信笺。大夫人看见包袱里的东西时,心里就是一别,想起了顾明珠方才说的话,难道这里的书卷是……二夫人却已经急着翻开了,那几本书卷不过是寻常的游记,只是上面还有人留下了心得笔记,字迹清隽飘逸,瞧着很是有大家之风,而那张叠好的信笺打开来却是几句诗句:“……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竟然是半阙《洛神赋》!字迹还与那书卷上的字迹一般无二!惊得二夫人脸色煞白,指着那书卷与信函:“这,这,这是……”大夫人眉头紧皱,也接过那书卷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深吸了口气,将书卷递给了老夫人,她自然认得出,那是崔临的字。老夫人目光冷凝,扫过书卷,落在地上神色自若的琴娘与那边叹气不已的郑媛身上,终于开了口:“去把五少夫人请进来。”二夫人一时有些愣神:“阿家,这是五郎……”老夫人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让明珠来瞧一瞧,是不是五郎房里丢了的那箱笼书卷里的。”丢了的书卷?郑媛一时忘记了要维持住叹息不安的神色,怔住了。她不明白老夫人在说什么,难道在她去之前,顾明珠说了什么?只是还不等她想明白,顾明珠已经进来了,老夫人看见她脸色放缓了许多,让婢女把书卷捧给她:“你瞧瞧,是不是这几本?”顾明珠上前翻看了一下,笑了起来:“这是郎君书房里的,只是是不是那箱笼里的还要翻一翻书目单子,想来不会错了,只因我认得这几本,是在长安时候郎君让人送去与我打发时间的闲书,回了博陵我便让人放在书房,不曾想这一回疏忽险些丢了,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她又是一脸疑惑转过头来,望向郑媛与琴娘:“只是怎么会到了这里,莫不是那箱笼被混放到了玉筝院来了?”她这一番话倒是把郑媛与琴娘都给说迷糊了,郑媛惊愕地望着她,又飞快看向老夫人她们,见她们竟然毫无惊讶之色,心里顿时警惕惊慌起来。她又忙道:“什么箱笼?我却是不知道,只是那诗句又是怎么回事?”二夫人的目光在郑媛与琴娘身上扫来扫去,越发森冷,她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来。顾明珠这才打开那张信笺看了一眼,却很快笑了起来:“这倒是奇了,谁把我写得这张《洛神赋》收到了这里。”“你写的?!”二夫人与郑媛都是脱口而出,不敢相信的模样。连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望着顾明珠,满是惊愕。顾明珠却是笑着点头,指着那张信函:“这是早先我闲来无事临摹郎君的字,抄了几遍《洛神赋》,只是终究觉得形似神不似,还是不满意,便随手丢在一旁,却被收到了这里,倒也真是奇怪了。”郑媛再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分明是崔五郎的字。”她这一句话让老夫人与大夫人、二夫人都沉了脸,看着她目光越发复杂起来。顾明珠倒也不多说,吩咐婢女端了笔墨纸张来,她提笔在纸张上写下“自持”两个字,笑着递过去:“你们瞧一瞧,可是一般无二?”众人震惊地发现,顾明珠写的两个字与那信函上的字果然是一模一样,与书卷上的字也是相差无几,她们顿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倒是顾明珠自己瞧着那两个字,摇了摇头道:“还是大不如郎君的字,下笔绵软,收笔犹豫拖沓,不及郎君的字洒脱天然。”她说着,将笔递给婢女,从容地笑望着郑媛:“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便是这箱笼里的书卷与我的字混放,不小心被送到了三嫂这里,怎么会被人用包袱收了放在了荀姨娘的房里,这又是为什么?”她说着,轻笑一声:“总不能是有人贪了我这几本书卷和字吧?”郑媛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成了一片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