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今夜月光挺少。檀香弥漫屋中。有哑女自前厅帘幕的阴影中缓缓走出。她转头看了一眼欧阳戎床榻旁的木架。木架在床榻边触手可及的位置,上面正挂有一柄长剑。颇为熟悉,好像是当日那个来自长安的独臂剑客的佩剑。绣娘默默回正目光,投向里屋漆黑一片的床榻。她身侧的两手悄悄捏起手边的衣摆,正在做出擦拭的动作。前些天甄大娘子还没走那会儿,她听来到后厨学手艺的叶薇睐提及,说檀郎那几日似是有些上火,早起时嘴上脸上甚至有茱萸味。绣娘这才知道是自己疏忽。因为常泡在厨房里用茱萸制作辣菜,她手上身上茱萸味重,却浑然不觉。结果那几日的夜里经常悄然跑来梅林小院看望檀郎,手掌情不自禁的轻抚他睡容时,将些茱萸的辣味留在了他脸庞上。窗缝中漏出的月光,恰好照在绣娘清秀的侧脸上,也照到了她侧颜上的那一抹歉意之色。她低头,抬起手,轻嗅了嗅右手葱指,似是确认了下什么,才继续向前走去,来到欧阳戎的床头。床榻内,欧阳戎正仰躺着,两手抬起,手掌交迭,枕在脑后。叶薇睐也似乎仰躺着,全身缩进被窝里,连绣枕上的小脑袋也有大半被绣褥盖住,仅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呼吸吐气皆从被窝缝隙中露出。看着檀郎身边的这位银发蓝眸的贴身丫鬟。绣娘的眼底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解的色彩。有慰藉,有艳羡,有酸楚,也有哀然。抛开有些事不谈,绣娘其实对叶薇睐挺有好感。在梅鹿苑嘴碎的丫鬟仆人之间,最近流传的一些关于叶薇睐的风评,绣娘自然有所耳闻。然而她并不在意这些。她只看叶薇睐究竟做了什么,是否是对檀郎全心全意的好,是否会给檀郎添麻烦……这些就足够了。话语只是虚妄。行为才是告白。绣娘便是如此。这也是她很早很早就悟到的道理。因为她说不了话。只能默默行动。可越是赤子,便越是纯粹。剑道如此,情道亦是如此。绣娘是哑巴,但不是木头。孰能无情?有时候也会有某种东西堵在她心底,张嘴轻“啊”,无从宣泄。绣娘便告诉自己,她要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不管是什么,至少不能什么也不做。所以绣娘来了,哪怕根本不能与他相认。就像有一位师姐曾对她说过的:“……小师妹,与其在悬崖上屹立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绣娘有很多师姐。有的严厉,有的冰冷,有的温暖。但都待她如家人一般。然而有时候,家人二字,也意味着责任束缚。绣娘不怨命运。已然知足。特别是,还能有机会见一见他……绣娘垂下的眸光,从叶薇睐脸上挪开,看向欧阳戎的睡容。前些日子,叶薇睐跟着甄大娘子走,还没半路回来的时候,对她而言,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除了剪彩礼那日的情绪跌宕,后来几日,檀郎都是早出早归,规律的吃着她做的饭菜,早早睡下,夜里她点起嗜睡的檀香,又能上床,卷曲身子,埋首在他怀里,香沉入眠。虽然偶尔临近黎明时醒来,会有不知为何睡梦中落下的眼泪,打湿他的胸襟布料。但是这种宛若二人世界一般的平淡生活,让绣娘有些沉迷上瘾。就像真正的夫妻一般。只可惜,檀郎的这位贴身丫鬟又回来了,而檀郎似乎也挺喜欢她。而且,绣娘刚刚进屋时还看到,檀郎书桌边的那个女子坐的绣凳,还有桌上一些临摹书法的青涩字迹。檀郎似乎也在教她写字。床榻前,正默默掀起帷帐、凝视榻内的哑女眼神顿时黯了黯。“啊……”有一道无比轻微的女子嗓音,响起在里屋床榻前的黑暗中。只可惜,她懦弱低微的连一只夜莺都惊扰不起。绣娘默然。有四根手指的指肚在缓缓抚摸欧阳戎沉睡的面容。宛若清风般,拂过他菱角分明的脸庞弧线,又拂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与下巴。明明,现在的她不该有这种情绪的。她也没有资格没有身份能去生起这种情绪。就像那日剪彩礼一路跟到东林寺,见到檀郎与那位谢氏贵女一起走进求姻缘的大殿时一样。可为何偏偏心里就是宛若倒映流云的湖水一样,忽明忽暗,一会儿低落难受,一会儿欢欣雀跃呢?绣娘床前静立,悄悄抚摸一会儿欧阳戎的脸庞。手指清楚无误的感受到了他皮肤上传达的温度。似是心安不少。某刻,绣娘缄默转头,望向呼吸同样规律、睡容也同样安详的叶薇睐。黑暗中她那双清澈如溪水的眼眸不禁流露出一些艳羡之色。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又在床榻前静立守候了片刻。绣娘弯腰,越过床榻外侧的叶薇睐,给欧阳戎牵理了一下被褥角。她转身离开床榻,走向门口。屋内依旧静悄悄的。哑女的脚步也轻若鸿毛,悄无声息。可绣娘走到一半,背影忽然顿住。她背对安静的床榻,一动不动。耳畔,两道沉睡的呼吸声依旧十分规律。绣娘突然转身,重新走向黑暗中的床榻。她的眼睛没有看檀郎。而是目不转睛,眸光落在了睡在床榻外侧的白毛少女身上。绣娘秀气的眉儿微微皱起。记得以往每回半夜过来的时候,白毛丫鬟都是紧搂着檀郎的胳膊侧卧沉睡的,还喜欢流口水擦在檀郎胳膊处的衣服上。绣娘走到床边,注视了仰卧闭目的叶薇睐一会儿。叶薇睐的口鼻被被褥遮盖,只能看见她闭合的眼睛,与额前的白发刘海。绣娘端详了一会儿。“主……主人……别走……别丢下奴儿……”不多时,白毛丫鬟唇缝间呢喃一声,睫毛微微颤动,眼珠子也在眼皮下转动,似是在做什么奇怪的梦境。白毛丫鬟微微侧身,背对绣娘,抱住了欧阳戎的胳膊。又是标准的擦口水姿势。又默默看了一会儿床榻上的这对主仆,绣娘收回目光,转身离开床榻。不多时,房门方向,“咯哒”传来一道轻微的打开声,旋即又“吱呀”一声,似是重新关上。屋内重新恢复寂静。仅有淡淡的檀香萦绕床榻边。又过了不知多久。屋内空气依旧静悄悄的。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样。仅有床榻内,一青年一少女的两道规律呼吸声。直到……“呼~好险……好险。”有一道努力压抑住的松气之声在床榻边微不可察的响起。只见,正侧身抱着欧阳戎胳膊、背对房门方向的叶薇睐,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竟已睁开了眼睛。叶薇睐的口鼻从被褥下探了出来。就像刚从深海之中返回,在海面上探出头来的蓝鲸一样,大口换气。不过她换气的同时,又还在努力压制着频率,似是害怕将某个已经远离的存在给惊扰回来一样。而若是此刻凑近去看,便可清楚的瞧见少女的粉唇、琼鼻等处有水迹的光泽,有些湿漉。视野再往下移。只见被褥下方,正有一只小手抓着一迭皱巴巴的湿毛巾。果然如此!叶薇睐眉头大皱,琼鼻微动,浅嗅了几口空气中的檀香,待缓过气来,她赶忙又用湿毛巾捂住自己口鼻。直觉没有错!黑暗中,叶薇睐湿毛巾捂嘴,坐起身子,睁大蓝眸,她不禁转头看向已经走人房门方向,心中呐喊。其实叶薇睐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每日她与主人睡觉,起床后总是发现一些小蹊跷,以往一次两次还不觉得什么。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