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善谋者,无赫赫之功浔阳江畔,江州浔阳城。城南,刺史府。一位绿衣官员跌跌撞撞,跑进刺史府公堂。“刺史大人,刺史大人,不好了……”公堂内只有办公的佐贰官,不见那位王大人的身影。“刺史大人呢?人在哪?”绿衣小官急问。“刺史大人在后宅那边,与思慧大师喝茶清谈。”绿衣官员跺了两下脚,转头匆匆闯进后宅,呼唤道:“刺史大人,大事不好了,龙城县那边有人上奏……”后宅,某间清静院子内,最近修身养性、结交江南名士往来的王冷然隐隐听到些呼喊声,微微皱眉。他放下手心墨黑棋子,抚平眉头,朝对面的新棋友礼貌一笑:“大师,失陪一下。”“王刺史客气了,自便即可。”黑衣僧人淡然摇头。王冷然不急不缓的离开座位,刚退出院子,他皱眉一皱,朝前方奔来的亲信呵斥:“大喊大叫,成何体统,平日怎么教你们的,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总是不长记性……”他摇摇头,抚须问:“说,龙城那边上了什么奏,欧阳良翰这猖狂小官,难道还敢上书参上官不成?”“不是,不是这个。”绿衣小官脸上压不住的慌张:“刺史大人,大事不好了!“龙城县的废浔阳王一家,在东林寺捐建了一座佛塔,声称替女皇陛下礼佛,供奉一枚陛下赐予的玉玦。“前日一早,东林寺发现密封盒中,玉玦的缺角复圆,声称是佛祖显灵,神玉复圆,天佑大周与女皇。“祥瑞之事,传遍全县,龙城县衙那边,派出人手,护送寺僧,已将复圆神玉,驰送洛都,上奏献瑞!”王冷然抚须手掌拽断几根胡须,惊掉下巴,不可思议语气:“欧阳良翰怎么敢……敢做这么不要脸之事!他不是正人君子吗,浓眉大眼的,竟干这等谄事,简直岂有此理,这厮脸……脸都不要了啊。”刚与名士下棋时的风轻云淡早已丢去十万八千里,这位江州刺史脸已涨成猪肝色。绿衣官员闻言,忍不住看了看王冷然,眼神略微古怪,若是没记错,当初女皇陛下称制、大周建国时,这位上官好像与卫氏亲王们一起,敬献过祥瑞,也算是这位大人的发家史了。王冷然质问:“驰送祥瑞的上奏队伍到哪了?”“禀刺史大人,他们不知有意无意,早上已经绕过了江州城,走另一条水路,北上洛阳了。”“这这这……”王冷然原地打转两圈,有些急红眼,咬牙切齿:“这欧阳良翰简直狗胆包天,他怎么敢越过上官行事,我要参他!”绿衣官员躬腰小声道:“大人误会了,不是欧阳良翰上奏献瑞,是……是他手下的刁县丞,欧阳良翰这几天好像告假不在……”王冷然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咆道:“告个屁的假,他会不在?“这么大的事,做的周密不漏,献瑞出现,当日就驰送京城,背后不是他还能是有谁?“这家伙老早就和那座苏府眉来眼去!若没他参与谋划,本官把棋盘吃了!”绿衣官员喏喏无言。王冷然猛回头:“能不能追回他们!本官调折冲府将士,以私越主官,擅自离境名义拦回来!”绿衣官员脸色害怕:“有……有些难了,关键是,神玉献瑞的事,不知是不是有人私下传播,现在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很难压下,主要是不好收尾……要不……刺史大人试试?”王冷然闻言,顿时冷静下来,没立马下令,眼珠子打转。他忽抬头,眯眼问:“离闲一家人呢?是不是也一起离境了,赶去洛阳,献祥瑞去了?”后面的话语,语气如猫儿般细小,似是隐隐期待着什么。“这……这倒没有。”王冷然紧皱眉:“这种机会,他们忍得住?”绿衣官员苦脸:“虽是他们发现的祥瑞,但废浔阳王一家人还老老实实留在龙城,只有东林寺高僧送神玉入京,并且,离闲他……”王冷然急问:“离闲怎么了?”“他好像在佛前祈福多日,不吃不喝,病倒了,听说病的挺重。”“病重?病重还不去送医?”绿衣官员摇摇头:“没,废浔阳王病倒后,还呆在龙城苏府病榻,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请了些县里大夫看病,“但病情好像不见好转,其子离扶苏派家奴来江州,请求刺史大人帮忙寻请名医,还说他阿父快要撑不住了……”王冷然听到这里,心顿时凉了半截。欧阳良翰等背后操刀之人,不给他丝毫把柄机会,谋局滴水不漏。“本官明白了。”深呼吸一口气,“你……你先下去!”打发走绿衣官员,王冷然返回院子,少顷,他笑容勉强的将思慧大师送出了门,黑衣僧人看向这位新刺史的眼神略微古怪。送走杂人,院内安静下来,王冷然立马转头,手书一封,再唤来了一位绝对亲信。亲信携信出门,王冷然一脸忧虑的看着亲信的背影逐渐远去。他能来江南水运繁华要道的江州,做这一方封疆大吏,很大原因,是有卫氏王府的扶持。“当初两位王爷未雨绸缪,千叮咛万嘱咐,要看护住废浔阳王一家,彻底封锁住他们上达天听的路。两位王爷与相王府正争斗到重要关头,万不可让这边出岔子,影响大局……”想到这里,呢喃自语的王冷然顿时坐立不安,眼底有些晦暗。傍晚。刺史府后门。一位卷发绿眼的波斯商人身影走出门,低头溜进黑暗中,少顷,一辆马车从巷内阴影中缓缓驶出,远去。刺史府后宅,一间客人离去的冷清书房内,王冷然正孤坐上首。天光渐暗,屋内未点烛灯。昏暗中,王冷然的神态模糊,隐约只见一副阴沉皱起的眉目。他转头看了一眼,前方客座上的一只七分满的茶杯。客座的凳面还是热乎的,某位波斯商人已不见身影。桌上的茶水已然凉透。“那位六公子到底是何意思,是误会了什么,还是说,这是魏王那边的意思?”王冷然拳头攥袖,脸色犹豫挣扎。几日不见,卫氏那边对于废浔阳王一家的态度,竟然变得模棱两可起来。王冷然直接追问是哪位王爷的意思,可是那位暂领卫氏江州势力的波斯商人却回答说,是魏王殿下器重的那位六公子的态度。另外,栗老板也把这事上报给了魏王,但洛阳路远,魏王府那边还未传来回应。当年,他们一方好不容易联手将浔阳王离闲一家人打落凡尘,剪断了离氏皇族的重要一翼,使洛阳仅剩下缩头乌龟般的相王府另一翼。甚至,后续离闲迁到江州后,还设计将他牵扯到了千里之外的某起扯他虎皮的造反案,诬陷他涉嫌造反。也得亏离闲胆小如鼠,女皇陛下似是知子莫若母,也不太信他有参与,只贬未杀。但也使得离闲,连浔阳王这最后一个体面身份,都被废去了,几乎全家贬为庶人,龟缩在一座偏远县城,瑟瑟发抖,仅能靠江南地方上、同情离氏宗族的一点保离派官员,暗中给些帮助,勉强维持,过点富家翁生活,名号与权势荡然无存。这种几乎彻底镇压的大好局面,眼看着就等,女皇陛下与倒向相王的朝臣们,逐渐忽视、忘记离闲一家,他们再出手,让离闲一家人“病死”的静悄悄的,浑然天成。甚至王冷然来此赴任前,得过魏王暗示,就是来背负这个最后送终使命的,静等任期后期动手,然后先失职罚俸,干一任闲职,今后便海阔天空——在卫氏帮助下,进入那座梦寐以求的帝国最高的政事堂!可谁曾想到,他还没动手,龙城苏府那边竟然来了这么一手!虽然都是病重。但,他让离闲病,和离闲自己病,能一样吗!啊?哪个真,哪个假?昏暗书房,王冷然表情阴晴不定,屋内有呼吸渐渐变粗起来。“欧-阳-良-翰,伱干得好!一会祈福,一会祥瑞,一会装病!干得好啊!”语气无比赞扬。屋内无人应答。寂静了一会儿,某位江州刺史陡然起身,猛地挥袖,桌面顿时扫空,茶具“叮珰”坠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