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战事既已告终,中外会防局就不肯再向官军提供武器了。所幸的是,在战事进行的过程中,关卓凡通过杨坊的斡旋,尽可能地多要了不少枪支弹药和野炮,多出来的部分,都是储放在七宝,现在扩军,正好用得上。需要新买的部分,一共是六千条枪,五十门炮。枪支预留了三千支的富余,以备损坏更换之用,而炮则是以每营四门来计算,这五十门炮加上原有的三十几门,只是刚够分配,仅有几门可以留作预备。华尔向关卓凡建议过几次,应该把炮队配置在团一级。关卓凡一向是从善如流,并且从直觉上认为华尔所说的是对的,但是这一回,他没有同意。他的想法是:要让更多的士兵,能够接触到这些西洋的火器,熟悉它,了解它,喜欢上它。而这六千条枪的枪型,则有重大的变化——关卓凡决定,全买后膛来复枪。“逸轩,我们还不能清楚的知道,这种枪的姓能到底好不好,”对于关卓凡的这个决定,华尔很意外,同时也有不小的疑虑,“英国人和法国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换装后膛枪。我们美国的军队,也没有大规模的使用。大概只有普鲁士人是普遍装备了,可是没有真正经过战争的检验,对于后膛来复枪加定装弹药,还无法有确切的结论。”没关系,我已经有“确切的结论”了,关卓凡心里暗笑。华尔的话,其实并没有说错,现在这个时候,后膛枪还远远没有在主流国家的军队中普及开来。即使是在普鲁士,亦有一位叫做林纳德的陆军中将,极其厌恶后膛枪,临终前留下遗言,在他的墓地举行葬礼时,要前膛枪鸣放,否则他死不瞑目。另有一次,一个瑞士的将军,在参观了普鲁士装备后膛枪的部队后,傲慢地说:“用嘴吃东西才是高贵的,瑞士人决不会用从后面装填的灌肠枪来射击”。这些话,往往被后世的人当做笑话来说,却不知一个国家的军队,进行武器的大规模更新换代,总是一件极其慎重的大事,新出现的装备,不经过相当的检验就列装部队,才是真正可笑的事情。关卓凡心想,自己是个穿越者,到底还是有些好处的。“新东西,总要试一试。”他信心满满地说道,“万一好用呢?我们总不能事事落在别人后头。”这句话打动了华尔,他毕竟是个敏于新生事物的人,对新东西一向是极感兴趣的,于是同意,在拿到枪之后,先挑四个营来试装。然而后膛枪不仅价格要贵一些,而且上海没有现货。利宾谈了一圈,还是只有怡和可以供得上这个数量,货还要从星加坡运到香港,再从香港发过来,前后总要两个月。“两个月就两个月,”关卓凡毫不犹豫地说,“马上下定金。对了,价格怎么样?”“鲍里斯那边,实价要二十四两半银子一支,每支枪还是送两百发子弹。之外带多少帽子,由我们自己看着办。”“那就……按三十四两一支来做合同吧,多出来的钱,让鲍里斯直接划给你。”这样的话,控股公司的本金就够了。关卓凡一边算着数,一边说道,“六千支就是二十万四千两,五十门炮是六万两,一共二十六万四千……吴道台这一回要大大的破财了,也不知道这个竹杠到底敲得成,敲不成?”虽然轩军是奉了旨,可以“惟视战事所需,酌情招募”,但这一笔数目,毕竟相当巨大,而且只是军械,还没涉及军饷的事情,不知道吴煦会不会叫起难来?何况这里面,还有他自己加上去的一笔回扣在内,心里亦不免有点发虚。没有想到的是,吴煦答应得异常痛快。“逸轩,谢谢你在折子里,替我美言。”关卓凡的奏折,很是捧了吴煦一番,吴煦拱手相谢,“轩军的兵费,是奉了旨的,不管是军械还是军饷,海关上就是再难,也一定替你把这一块挤出来,全力支应。”关卓凡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折子里替他说好话,那是别有用心,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一个额外的效果。“不过,我亦有我的难处,”吴煦话锋一转,坦率地说,“听说洋枪队也要扩充,这一块,原来不在轩军的定制里面,兵费是由上海的士绅募集捐输的,依例,现在也不该由海关上支应。我和杨道台,自然还是可以帮忙,向他们去劝捐,不过,到底仗已经打完了……”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还是想要过河拆桥。不过他这句话亦没有说错,当初招募洋枪队,是为了保护上海,现在仗打完了,莫非要让上海的老百姓养他们一辈子?实在也没有这个道理。吴煦见关卓凡脸有不豫之色,以为他不高兴,连忙说道:“逸轩,你千万别误会。轩军替上海打了这样一个大胜仗,洋枪队也是出了好大力气的,上海的士绅百姓,无不感念于心,眼下这几个月,自然还有报效,是不妨的,但时候一长,就说不准了。我的意思是说,从长远打算,应该早为之计。”早为之计,没有什么不好,然则计将安出?关卓凡从道署告辞出来,闷闷不乐地回到县衙,左思右想,也没盘算出什么办法,只得派人将刘郇膏从七宝找了来,将这一个难题,如实告诉了他。“刘先生,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可以把既定的编制,缩小一点。”“那倒不必,”刘郇膏沉吟片刻,说道,“我既然替轩帅总理营务,这一点事情,当然要替轩帅拿办法出来。”“有办法?”关卓凡眼睛一亮,“那好极了,不知还有哪里可以来钱?”“开厘捐!”**上海一地,富庶繁华,不仅商业发达,而且作为最重要的通商口岸,也是一个货物的集散地,虽然东南战火连绵,但无论是交战的双方还是百姓,对交易上的需求却不曾或减。但需求是一回事,货物能不能运得进去,或者运得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上海的百里之内,都是轩军打下来的,有了这样一个平安的环境,行商走贩才又可以活动。不论他们从何方来,到何方去,交上一点点厘税,也是应该的。”刘郇膏替关卓凡筹划道,“这一块如果做得好,每月总有五万到十万的进项,又何愁洋枪队的兵费?”“好是好,只是……”能有这么多收入,说不动心是假的,但关卓凡也有些犹豫,“厘捐病商,不知会不会有物议?”他知道,所谓厘捐、厘税,说白了,无非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费,在交通要道之上,设立关卡,由税吏驻守,向来往的商人按货价抽取一定比例的银钱。这个办法,古已有之,但是对行商之人是一个不小的负担,特别是如果弄成关卡林立,那就会让商人和商队寸步难行,因为赚到的钱,还不够缴纳税金。“轩帅说的不错,厘捐诚然是一条恶例。”刘郇膏点头道,“然而事情也要分开来想,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情形不同。现在上海虽然打赢了,苏杭两城,却依然在李秀成的手里,难保不会复来。而且轩帅扩军,为的亦是打长毛,这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事。提到外间的物议,其实一句话就说明白了,如果仗打不赢,根本连生意都没得做,就算想交厘捐,又到哪里交去?那些商人,虽然锱铢必较,但这个道理还是会明白的。”“道理是对,我担心念经的和尚,把这本经给念歪了。”关卓凡所担心的,是收税的人。他记起在京里的时候,两位嫂子说起总税务司赫德,给出的评价是“收税的都是坏人”,见得税吏的可恶,天下闻名。现在若是在上海开厘捐,不要弄成自己每收一两,税吏私下里倒收去了十两。“当然要有极严的规程!”刘郇膏说道,“不然象当初和珅替乾隆爷办税差,一个崇文门,和珅倒吃得比内务府还多,那就闹笑话了。”刘郇膏拿出来的办法,一共五条,都是实实在在的。一是不重复收税,不管在哪个卡子交过税,给予税单,后面的关卡验单放行。二是分等抽税,货值在六十两之下的,免税放行,可以不扰小民的生计。而在之上的,则看货色:烟税最重,值百抽五;药材、粮食等,值百抽二;其他的,值百抽一。三是以严刑厉法约束税吏,不论是受贿轻纵,低估货值,还是有意刁难,敲诈勒索,一旦查了出来,可以行军法杀人。过卡的商人如果有所委屈,准予到七宝的轩军粮台申诉。四是将税吏的工银提高,并在每卡所收的税金之中,照比例提出一点,作为对他们的奖励,取一个“优薪养廉”的意思。五是一应军需物品,非有轩军粮台的路引,不许出境,以免为长毛所乘,变作资敌。关卓凡欣赏地看着刘郇膏,一时没有说话——按这这五条办法去做,没有办不好的,这个刘郇膏,确实是一位大大的能员。“而且,还有一句话,只能放在这里说。”刘郇膏以为他还在犹豫,放低了声音说道,“轩帅,厘捐是势在必行的事,就算我们轩军不做,等下个月淮军到了上海,李少荃可不会跟你客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