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月十五日,一切准备就绪,松江军团开始登船船了。关卓凡用最后的时间,专门到黄浦江边的“上下高昌”,好好转了一大圈。这里是他心目中的“自贸区”和“工业园”。地块已经划出来了,驻防的轩军也已经到位,昔日荒凉的土地上,新募集的民伕们已经开始了劳作,而旗记铁厂的新厂房,已经有了雏形。整个高昌庙附近看上去,有热火朝天的感觉。“竹兄,”他笑容满面地对赵景贤说,“这里办事的人,真是得力。”他除了“五人委员会”之外,今天还特地带上了丁汝昌和容闳。“既是爵帅的吩咐,自然要大力赶办。”赵景贤笑着说,“何况一等爵帅赴美归来,请旨办理,那么这地方还要大兴土木的,不能不把功夫预先做好了。”现在每个人都已经明白了,当初关卓凡为什么说要一年后再请旨办理——只要在美国得胜归来,那么日后洋务上的事情,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丁汝昌。”“标下在!”“你到英国的普斯茅斯,去考察船厂和学习海军的事情,我已经出奏了。”关卓凡指着江边那座旗记铁厂的船坞说道,“你要切实用心,不拘一年两年,你跟你水师衙门里的这些手下,还有纯甫先生派给你的那十几个人,一定用心,一定要把真东西学回来。”“是!”丁汝昌答了。看看关卓凡的面色。试探着说道:“老总。你说金台和百粤这两只船,能不能……”“不要小气!”关卓凡笑了,“螺旋桨的船一出来,明轮炮舰的日子就不多了。拿去还了给李泰国,多少还能收回一些船价,多好呢?倒是大小爱德华两个,还有那些愿意留在轩军水师的英国人,你要善加笼络。回来的时候,能把他们一起带回来,那就最好。”“是。这些天,我挑的那些人,也都在加紧准备,”丁汝昌躬身道,“就是有的人认字不多,洋话也还学得不太好。”关卓凡心想,婉儿倒是聪明,她认字也不多。洋话却学得不坏。“爵帅,丁军门说到认字。容纯甫倒有过一个提议,我觉得挺有意思。”赵景贤指了指旁边的容闳,笑着说道。“哦?”关卓凡转头来看容闳,极感兴趣地说,“纯甫,听听你的高见。”“爵帅,我这个不是专指水师衙门,也不敢说是高见,只是国家若想富强,如果没有更多的百姓能够识字,那是做不到的事情。”容闳说道,“现在江苏的洋务有了一点样子,立刻就觉得缺人,那些大字不识的人,哪怕是手艺再精到,学起洋人的东西来,也都是倍觉吃力。我是想,可不可以像西方的样子,在江苏办上几十上百所学校,让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认字……”“嗯,是个好办法,而且是迟早的事情。”关卓凡先赞许了一句,才接着往下说,“只是迟和早之间,却大有讲究。”“请教爵帅,都有哪些讲究?”“无非是怎样给人家一条出路的事——”关卓凡知道,容闳说得很对,然而时机的把握,尤为关键。这个时期的中国,识字率很低,但就算在这样低的识字水平之下,人才却已经出现了相对过剩。过剩的原因,在于中国的传统教育,不是富国利民的教育,而是制造官员的教育。读书人的出路,全在于一年几考,拼的是学而优则仕,涉足其中的人,一旦做不了官,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愿再做了!再有一个,教育也是有成本的,且不说穷苦人家供养一个读书人要多少钱,就算不要钱,那也是牺牲了一个壮劳力,一旦学无所成,或是当不上官,则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巨大的失败。这样的事情,谁不要三思后行?“爵帅,你的意思是说,等到这边的洋务办起来了……”“不错!”关卓凡点头道,“也不是说要都办好,不过总是要有个大致的模样,让别人看得见,摸得着。到了那时,你说的几十上百所学校,才好大张旗鼓的去办,老百姓也才肯把自己的孩子,送来读书。”然而他不答应容闳的原因,其实还不止于此,只是这个原因,不愿意明说——他这一走,便把江苏一省交在了赵景贤和“五人委员会”的手里。现在江苏开办的新政已经很多,如果他们别出心裁,横生枝节,在朝廷那里弄出什么意外来的话,他远在美国,未必照顾得到,那就会有大麻烦。“竹兄,我把江苏交在你手里了。”他郑重地对赵景贤说,“军务上,有丁世杰,政务上,有刘松岩,洋务上,有启翁和利先生跟你一起办,再加上有你总揽全局,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一句话,还请竹兄留意。”“是,请爵帅吩咐。”“一切总以安静为先。”在吴淞口,人和装备登船,一共花了两天。到了九月十七,这支松江军团,终于要正式开拔了。旗昌公司的客轮,亦被全数调用,其中的“浦江号”,拿来做钦差大臣的座舰。二层甲板的套舱,他住在里面一间,婉儿住在外间给仆人居住的小套房。而图林的整个近卫团,亦都塞进了这只大船。在上海的两艘美国炮舰之中,海军提督辛格尔顿亲自统带“勇敢号”,将一路护航船队,直到美国西海岸的金山。码头上,自然挤满了送行的官员和人群。随着一声汽笛长鸣,关卓凡所在的浦江号缓缓驶离了吴淞港,宣告了整个船队的启航。关卓凡站在船头,望着身后庞大的船队,和那些站在甲板上,兴高采烈的官兵,思绪万千。到底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感慨地想。这两万多中国的官兵,即将踏上一条完全陌生的旅途,面对未知的恐惧,他们不仅彼此之间会更加亲密,而且更会格外需要自己的精神领袖。从开船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有的生命和忠诚,便都已交托在自己的手上。*第一天风平浪静,第二天海上却起了风,虽然浪还不算大,但大多数第一次出海的兵士,还是出现了晕船的现象。关卓凡居然也未能幸免。他正跟华尔张勇两个,在甲板上谈军务上的事,只觉得心头烦恶,一口一口地咽着唾沫,不免分神。“老总,我瞧您的脸色,有点不大对头。”张勇假惺惺地问道,“坐海船,当真不易,您要是难受,就别硬撑着了,该吐就吐吧。”“滚你的……”一句话没说完,关卓凡已经冲到舷边,大吐特吐起来。狗日的,他倒没事。关卓凡看着幸灾乐祸的张勇,心里恨恨地想。这一下,甲板上不敢待了,回到自己舱中,无精打采地躺在铺上。晕船这东西,不是说抗就能抗得住的,俞是强壮的人,往往犯得俞是厉害。于是不仅吃饭全无胃口,而且时不时便又要吐上一阵。此时就看出有婉儿在身边的好处了,不但替他把秽物清理出去,而且每隔一会,便拧一条热毛巾来给他擦脸,又坐在他脚边的床上,替他打扇子,照顾得无微不至。虽然婉儿不是外人,但自己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小姑娘,这多少让关卓凡有些难堪。看了看婉儿行动自如的样子,忍不住便问道:“婉儿,你就一点没觉得晕?”“这算什么呀,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婉儿抿嘴一笑,“我能在线绳上一连打六个跟斗,下来也不是没事一样?”弱不禁风的关大人,不说话了。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两天,终于觉得精神好些了。正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起来活动活动了,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阵阵欢呼,跟着便见到婉儿跑了进来。“老爷,见到岸了!”关卓凡精神一振,起身带了婉儿来到甲板上,举头望去,果然隐隐可见郁郁葱葱的陆地,庞大的船队,正在向那里驶去。“老爷,咱们这就到美利坚国了吗?”婉儿惊喜地问,“原来也不远!”关卓凡看了看婉儿脸上灿烂的笑容,不禁也被她的开心感染了:“到是到了,不过却不是美国。”“哦?”婉儿惊讶地问,“那是什么地方呢?”“这里叫做日本,”关卓凡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日本长崎。”(明天出差,周六回来,这三天优先保证晚上的一更,请见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