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士,柏林,首相府。鹿儿岛风雨如晦,柏林的天气,却是阳光灿烂;大久保利通和两个心腹密议如何应对清国辅政王的“泰山压顶”的时候,普鲁士首相俾斯麦正在接受《南德意志报》主编波赫穆的采访。主人十分客气,邀请客人同进下午茶,这个待遇,不是每一个访客都有的,波赫穆受宠若惊,“首相阁下,我非常荣幸!”顿一顿,“首相府的下午茶,一定非常美味!”俾斯麦“呵呵”一笑,“对于美食,我基本上没有什么鉴赏能力,首相府的点心,未必能够给你留下多么美好的印象;不过,今天的茶叶,倒是十分特别——是一种来自中国的未发酵茶,叫做‘龙井’。”“哦?”“而‘龙井’之前,”俾斯麦说道,“还要加上一个‘明前’的定语——”顿一顿,“这个‘明’,是中国的一个叫做‘清明’的节日的简称,也就是说,这批茶叶,是在‘清明’之前采摘的,而且,是‘头茬’——第一批采摘的。”“啊……很有意思!”波赫穆先赞了一句,然后说道,“首相阁下,我晓得普、中两国邦谊敦睦,不过——请问,我们开始从中国进口茶叶了吗?”俾斯麦大笑,“迪特,我佩服你的职业敏感!”顿一顿,“不过,我们今天喝的茶叶,可不是‘进口’来的!”“那——”“这个‘头茬明前龙井’,产量极低,根本没有大量出口的可能!”俾斯麦说道,“我们今天喝的,是中国的辅政王送我的礼物——采摘、煎炒之后,立即上船,三天前刚刚到埠——拢共不过一公斤罢了。”波赫穆的名字是“迪特里希”,“迪特”是昵称。“啊,原来如此!”波赫穆的声音中满是惊喜,“我真是非常幸运呢!”顿一顿,俯一俯身,“我是说——首相阁下,能够享受如此珍贵的茶叶,我受宠若惊。”“而且,迪特,”俾斯麦笑道,“今天,我请你换个新鲜喝茶的法子——不用瓷杯,用玻璃杯。”“玻璃杯?”“是的。”顿一顿,俾斯继续说道,“是这样子的:将刚刚滚沸的开水,注入玻璃杯中,八分满,然后取一撮茶叶,轻轻掷下,嗯,热气烘托,茶香上浮,中人欲醉!接着,可以静观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载沉载浮,玉体横陈,纤毫毕现,美不胜收!”“首相阁下,”波赫穆笑道,“您还自谦‘对于美食没有什么鉴赏能力’?——您创造了一种多么有新意的喝茶的法子啊!而且,您关于水中的茶叶的譬喻,更加有创意——‘玉体横陈,纤毫毕现’,哈哈!”“用玻璃杯喝‘龙井茶’,不是我的创意,是关亲王的创意,我依样葫芦罢了;”俾斯麦微笑说道,“而‘玉体横陈,纤毫毕现’云云,更加不关我的事儿了——是驻华公使李福思的‘创意’!”顿一顿,“迪特,这一段,你如果写进报道,一定要注明哦——嗯,用玻璃杯喝‘龙井茶’的发明权,我可以贪天之功为己有;可是,第一个用女人的身体来譬喻茶叶的荣誉,我就敬谢不敏了——这个荣誉,还是给李福思那个‘海盗’吧!”在德国政界,李福思因为长相凶恶粗豪,得了一个“海盗”的雅号。波赫穆大笑,“是!谨遵台命!”很快,侍者端来了一个银盘,上面摆了一只水壶,两只玻璃杯,一个锡罐,一个小小的木碟子,碟子里头,是一只小小的木镊子。俾斯麦亲手操作,注水入玻璃杯之中,打开锡罐,用那只小小的木镊子,夹了一撮茶叶出来,轻轻掷入水中。“迪特,请吧!”俾斯麦做了一个手势,“水很烫,小心些——一手托杯底,一手扶杯口,不要接触杯身。”顿一顿,补充说道,“不要马上喝,先取其香氛——待水面上的茶叶,都沉入水中了,‘载沉载浮’了,再喝。”波赫穆如其所言,一手托着杯底,一手轻扶杯口,小心翼翼的。不过,杯底极厚,虽然注了八分满的热水,却也并不烫手。凑近口鼻,果然茶香弥漫,微微吸气,不禁有醺醺然之意。不由就轻轻喝了声彩:“好茶!”不多时,玻璃杯中的芽叶,已经一片接一片舒展开来,透过杯壁看去,果然……“载沉载浮,玉体横陈,纤毫毕现”。怪不得要用玻璃杯呢,果然“美不胜收”啊!芽叶尽数浸入水中了,波赫穆端起杯子,慢慢地抿了一口。他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惊喜和享受的神情,以致眉头都微微地皱了起来。“好香的茶!”波赫穆轻轻透一口气,“不仅回甘悠长,而且,好像,好像,嘴唇抹上了……一层极薄极薄的油脂!”“迪特,”俾斯麦含笑说道,“你真是一个‘识家’!这个茶,入于你这种有真正鉴赏力的人之口,才算没有浪费!”“感谢称赞,首相阁下。”沉吟了一下,波赫穆说道,“我想,关于关亲王向您赠送……嗯,‘头茬明前龙井茶’一事,很适合放在此次采访的后记中——”顿一顿,“我认为,这件珍贵的礼物,其意义,不止于您和关亲王个人的友谊,还……嗯,这是普、中两国人民友好的象征!”“对了!”俾斯麦非常欣赏的看着波赫穆,“迪特,你的专业素养,确实是我普鲁士新闻界之翘楚啊!”**《南德意志报》对俾斯麦的是次采访,有人评价为“改变了普鲁士、法兰西乃至中国的历史进程,堪为普鲁士乃至德国新闻史上最重要的一次采访”,以下为是次采访正式见报之内容(不含“后记”):波赫穆:“首相阁下,感谢您于百忙之中,拨冗接受《南德意志报》的采访。”俾斯麦:“不客气,迪特,我其实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忙——我的每一位部长都要比我忙——事实上,有了他们的尽忠职守,我就不需要操那么多的心了。”顿一顿,“不过,这样的清闲日子,没有几天啦,接下来,我本人,大约也不得不忙起来喽。”波赫穆:“哦?首相阁下,您的话,似乎颇有深意呢——不过,好吧,过一会儿,我再向您追根究底,现在,先让我根据事先拟定好的提纲向您请教吧!”俾斯麦:“请吧!”波赫穆:“我们收到消息,法兰西向普鲁士发出照会,要求如下——”“第一,普鲁士做出法律层面的承诺,永不染指阿尔萨斯、洛林两地。”“第二,普鲁士‘积极运用影响力’,使莱茵河西岸的巴伐利亚和黑森—达姆施塔特的部分领土合并于法兰西,作为对法兰西在普奥战争中‘保守中立’的报偿。”俾斯麦(惊奇的):“法国人发出的,是……‘秘密照会’呀!普、法两国政府,都从未将之公之于众——迪特,我很好奇,你们《南德意志报》是如何知晓这个消息的?”波赫穆(笑一笑):“首相阁下,恕我不能解答您的疑惑——我们必须保护消息源,这一层,您一定是理解的。”俾斯麦(也一笑):“好吧,我尊重‘新闻自由’!”略作沉吟,“关于法国人的第一个要求——迪特,你晓得的,阿尔萨斯—洛林人民,同普鲁士人民,血脉相连,其语言、宗教信仰,都同普鲁士如出一国——”“虽然,目下,法兰西拥有对阿尔萨斯—洛林的行政管辖权,可是,如果阿尔萨斯—洛林的德意志人的合法权益受到了侵害,难道,普鲁士政府可以装聋作哑,不发一言?”波赫穆:“我明白了,首相阁下,就是说,关于法兰西‘秘密照会’的第一个要求——普鲁士政府表示拒绝,是吧?”俾斯麦:“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