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宇文温策马疾驰,向前方竖着的人形靶靠近,待得距离接近至三十步,他从腰间抽出新式左轮手铳,瞄准人形靶扣动扳机,接连六声脆响过后,他和人形靶“擦肩而过”。调转马头,徐徐来到人形靶旁,宇文温仔细打量着这个靶子,发现其上只有一个弹孔。六中一,不到二成的命中率,成绩很差。但好歹有一发子弹上靶,不至于出现“零分”,这样的成绩,在初学者中也算是不错的了。这种火帽击发式的新式手铳已经装备军队,主要是骑兵使用,初学者骑在马上用这种手铳在三十步距离射击目标,很容易脱靶,一发都射不中。原因有三,其一,骑马射击会因为颠簸导致准头大失,这道理和骑马射箭类似。原因之二,手铳分量不轻,未经训练的人即便站在平地上单手握铳,也无法在较长时间(相对)内稳住铳口指向,遑论骑马瞄准目标。原因之三,手铳射击时有后坐力,连续射击时铳口上扬,没有经验或者腕力不足的人,控制不好这种上扬,甚至会因为后坐力、骑马颠簸等原因导致手铳脱手。所以,想要用好新式武骑,就得勤加练习,宇文温之前就有使用手铳的经验,所以虽然也算是新式手铳的初学者,好歹能有一发上靶。他策马回到出发点,下马后仔细打量着手中的新式手铳——火帽左轮手铳,及其定装子弹。这是纸壳子弹,弹头为锥形,壳体为纸制,大小一如后世小票打印纸的纸芯,内装黑火药,尾部为火帽(底火)。虽然纸壳弹比不上金属壳子弹,射击完毕后的“抽壳”很麻烦,但是用在左轮手铳上正合适,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有可靠的火帽。因为雷酸汞的出现,火帽(底火)自然就出现了,以火帽(底火)击发为技术特点的火帽左轮手铳,现在也已经出现。这样的手铳,算是后装枪,有六孔弹巢,使用锥形弹头的纸壳弹,不长的枪管内有螺旋膛线,只要扣动一次扳机,就会触发弹巢和击锤的联动。因为是“左轮”结构,所以即便射击时遇到哑火、臭弹,也不会影响下一次射击,又因为是火帽击发,所以击发成功率不低于八成(六发射五发)。比起燧发左轮枪不到五成的击发成功率高许多,是唯一能实用化的线膛后装火铳,俗称‘六响子’。东西当然是好东西,但就是贵。一把手铳的造价三十贯,抵得上一匹普通乘用马的价钱,但更贵的是“耗材”:一枚纸壳子弹造价一贯,其中底火成本占了大头,扩动扳机连发六响,六贯就没了。打空五个弹巢,三十贯就没了,顶一把手铳。士兵需要进行大量实弹射击练习,才能较好掌握这样的武器,按照现有的训练经验来说,一个士兵每天射击十八发,连续两个月,才能来练出像样的铳法。也就是至少要消耗一千发子弹,才能“出师”。一千发子弹,价格就是一千贯,一支千人的骑兵队,想要让新式左轮手铳发作战斗力,光是射击练习就得消耗纸壳子弹一百万发,光是子弹的费用就有一百万贯。一百万贯是什么概念?去年,大周岁入(财政收入)之中的钱币收入,大概是四百万贯,一个千人骑兵队的弹药训练费,就占了钱币收入的四分之一。虽然岁入以实物为主(粮食、布帛等),钱币收入只占小部分,但从这样的对比可以看出,训练一支火器军队的成本有多高。要知道,官军不止要练这一支左轮手铳骑兵队,还有大量火铳兵、炮兵需要维持日常实弹射击训练,火器化军队每年的开支可不是小数目,单靠财政收入来维持,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所以,孱弱的财政收入,是制约周军战斗力大幅提升的最大原因。连纸壳弹、左轮手铳都用不起,更别说用得起金属壳子弹、线膛后装步枪,因为落后的技术水平,导致合格的金属壳子弹造价昂贵,财政根本就支撑不起。没有金属壳子弹,就不可能有机枪,即便有,每分钟数百发射速的机枪,以现在的财政收入根本就用不起。工业时代的先进武器,封建时代的落后财政收入,两者之间巨大的差距,怕不是要几代人才能缩短。宇文温收回思绪,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中的手铳上。很显然,要靠正常财政收入维持一支大规模的火器化军队根本就是做梦,必须另辟蹊径。但军队又不能经商,否则后患无穷,所以,他想了另一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卖军火。官府对民间销售军火(特定地区),以此获取巨额利润补贴官军,让官军能以较低价格装备新式火器、弹药,能够以较低成本维持日常实弹射击训练。这样做的效果很显著,民间武装队伍(镖局、武装商队、开拓团、狩猎队、捕奴队等)对火器的需求量很大,而借着“民用武器”的丰厚销售利润来补贴官军,能使官军将士的火器射击水平大幅提升。但副作用也很明显,那就是治安问题。即便火器是在特定地区(边疆)销售,但必然会被不法之徒带入中原地区,对各地治安造成不良影响,当地官府的“维稳”压力骤增。这些流入中原的火器,可能被用于宗族械斗,可能被用于凶杀、刺杀,确实是不稳定因素。凡事有利有弊,火帽铳有限制的向民间销售,宇文温认为利大于弊,只要加强管理,流入中原腹地的少数火器成不了气候。更别说火帽、火药只有官府才能生产,控制销售总是做得到的,没有火帽的火帽铳,和烧火棍差不多。火帽铳将燧发铳挤出“市场”后,即便有人想造反,暗中囤积火帽铳,缺了火帽,也没什么用。相对这一个“弊”,民间尤其是边疆地区普及火铳,可是一件大好事。边疆的男女老幼都会用火铳,一个黄毛小儿,手持‘六响子’,就能把骑马来烧杀抢掠的强盗打死,如此一来,那些四方蛮夷,就会深深体会到何为“武德充沛”。。。。。。。柏海畔,郁郁葱葱的草地上,许多周军将士正忙着扎营、饮马以及各种杂务,与此同时,另一旁的宿营地上,并非官军的武装人员也在忙着扎营。官军讨伐西海吐谷浑,陇右“义兵”云起响应,是为“义从”,如今官军和义从们驰骋西海地区、协同作战,讨伐吐谷浑及党项羌,将上千里荒凉之地搅得鸡飞狗跳。义从们的宿营地内,一名年轻的官军将领缓缓走着,走向官军宿营地,他腰间别着的四把‘六响子’,引来义从们羡慕的目光。徐世勣感受着这种目光,特意把双手背在后背,以便让腰间插着的四把左轮手铳更显眼。新式左轮手铳,俗称“六响子”,弹巢可装六粒纸壳子弹,接连扣动扳机,那就是六响,故而得名。‘六响子’如今是官军装备的武器,但主要装备骑兵,因为不怕风雨、发火率高,在近距离骑战中几乎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所以深受将士们好评。即将从军校毕业的徐世勣,如今和同学一起在西海道行军中“实习”,他在军校里练过手铳,所以“铳法”了得,此次随军出征,携带四把‘六响子’纵横战场,立下不少战功。协助官军作战的义从们,当然久闻‘六响子’的赫赫威名,如今见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官军将领腰插四把‘六响子’,除了羡慕,还是羡慕。陇右地区的官府,允许登记在册的镖队、商队、义从购买火器,‘六响子’就是其中之一,手铳四十贯一把,子弹一粒一千五百文,可以说很贵,却是有价无市。道理很简单,好东西谁都想要,武装商队装备了这种利器,以一敌十不在话下,无论是在西海地区行商,还是攻打吐谷浑、党项羌各部抓生口,有了‘六响子’打头阵,无往不利。正是因为如此,官府在陇右地区销售的‘六响子’及弹药供不应求,以至于出现了“限量供应”,大家都把‘六响子’当做宝贝。能够携带‘六响子’的人,多为骁勇之人,腰间插着一把‘六响子’已经不得了,若是插着两把,旁人一眼看去就觉得很威风。现在,大家见着这位年轻官军将领一人就腰插四把‘六响子’,如何能不羡慕。徐世勣小小的炫耀了一下自己的‘六响子’,转到官军营地,正要往大帐而去,却见一名年轻将领坐在草地上,仔细擦拭手中的‘六响子’。看其含情脉脉的神态、轻柔的动作,感觉不像是在擦拭兵器,而是在擦拭小娘子的胸脯。徐世勣走上前,干咳一声:“阿信,莫要再擦了,再擦就擦破了...”单雄信闻言转过头,见是好友徐世勣,笑道:“铁做的手铳,怎么能擦破?”徐世勣蹲在旁边,说:“不是,这手铳按要求保养就行,你整日擦呀擦的,莫非闲得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六响子’可是保命的家伙,不仔细保养,关键时刻出问题怎么办?”“哟呵,,单将军怎么说话愈发文绉绉的了?”单雄信笑了笑,继续擦手铳。这手铳确实是宝贝,必须小心伺候,单雄信此次随军出征,一直都在冲锋陷阵,手中除了马槊,就少不了这‘六响子’。三十步距离内,扣动扳机,“砰砰砰”六响,六个敌人倒地。不用换子弹,直接抽出另外一把,又是六响过后,再杀六人,槊法娴熟的单雄信,和同袍一样,已经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火器。上级说的对,打仗就是要高效率杀人,比起用马槊一个个的“捅”,手持‘六响子’冲到人群里“左右开弓”,一下子就能杀掉十来人,省力又省时间。数十名手持‘六响子’的骑兵突入敌阵,足以将敌阵撕开,不要说乌合之众的吐谷浑、党项羌,就是碰上突厥骑兵,也可以以少敌多。火器的威力之大,让三仗(弓箭、槊、刀盾)黯然失色。对于好友的感慨,徐世勣深表认同,他以前觉得去军校深造是浪费时间,去了之后才知道,是自己井底观天了:不入局军校,如何会用火器打胜仗?徐世勣出身官宦之家,自幼读书识字,所以被父亲安排考军校,以军校毕业生的身份从军。而单雄信却不同,虽然也能写能识字,却选择直接从军,因为他觉得这样才“见效快”:自古以来,打仗都是靠沙场磨练,没听说在学校学习就能学成名将的。然而时代不同了,单雄信从军后,发现火器对于打仗的胜负影响很大,他随军到西海地区讨伐吐谷浑,接连两年的小规模作战,让他觉得骑兵近战时,首选武器不再是马槊、马刀,而是‘六响子’。只要勤加练习,二十步甚至三十步距离内,手持‘六响子’的骑兵,可以轻易击溃数倍于己的敌人,尤其是在轻骑追击时,若中了埋伏,只要手中有‘六响子’,定能打得伏兵抱头鼠窜。武将爱宝马,是因为一匹宝马是武将作战能力的保证,而现在,‘六响子’也是武将作战能力的保证,所以,多次靠着‘六响子’杀透敌阵的单雄信,将其当做宝贝,每天有空都要仔细擦拭一番。‘六响子’很重要,火炮更重要,单雄信以亲身经历,感受到军校学习的必要性:时代不同了,光是弓马娴熟还不行,会不会用包括火炮在内的火器,才是能否成为名将的关键。这样的体会,徐世勣也有,他在军校学习数年,明白了许多火器作战的新战法,虽然骑兵依旧是战争的主力,但是装备并且能用好火器的骑兵,战斗力才能大幅提升。以这两年朝廷对西海地区吐谷浑、党项羌的攻势为例,装备了‘六响子’的官军和义从,小股骑兵作战的能力很强,不怕伏击,所以可以如同撒网般撒出去,将辽阔而荒芜的西海地区“笼罩”起来。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擅长逃跑的吐谷浑、党项羌各部很难摆脱追击。即便使出拿手的诈败、设伏伎俩,也无法吃掉装备‘六响子’的小股骑兵,于是,短短数年时间,对方的处境越来越不妙。说着说着,单雄信说起自己听到的消息:“我听说,那吐谷浑的可汗又要请降了。”“请降?他当朝廷是傻子?”徐世勣笑起来,笑得很开心:“没了这几年从西海地区抓来的生口,陇右棉花种植园的规模哪里能迅速扩大?那狗屁可汗说的话,听在朝廷耳里,能有陇右种植园主们的联名陈情重要?”“西海地区诸羌,那么多野人不抓,种植园主能答应?”“我家也种棉花,也想要便宜的奴工,奈何身处中原,不方便,陇右就不同了,那么多义从,那么多武装商队往西海地区涌,可劲的抓生口,热闹得紧,吐谷浑想服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