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十数里外,人海最前方,本该为主帅的孙二和吴老五,此刻都微微侧身,拱卫在一人身侧,姿态恭谦。能让主掌大军的两位主帅如此对待,足以看出此人的不凡,然而细细看去,此人无论身段还是面容,都挑不出多少特别的地方,堪称平凡无奇。独有那目光,还有被两位主帅恭敬对待,依旧坦然和从容的姿态中透出了非比寻常。此时此刻,对面宏声发问,浩瀚大军无人敢随意接话,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这人身上。霸主在问“道友”,不是同辈,就没有随意插口的资格。“这不重要。”看似平凡的人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能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清晰如若人在身旁,“沂南兄,咱们找个地方单独说说话吧。”这话说得平淡,却让在场许多人心头一悸,有兴奋的,也有紧张的。“沂南大人!”沂南身边,是楚亲王信重的首席谋士吴渡舟,闻言就急忙道:“千万不能答应!”此刻的沂南对于楚亲王势力来说至关重要,一旦没了他的震慑,大战重启,楚亲王这边必败无疑,没有丁点希望了。可是沂南只和对面霸主遥遥对望,恍若未闻,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在请动师尊出马的时候,你们不就知道对面也有霸主了么?”沂南身边,是随他而来的二弟子明见,不满地道:“当时可是说好了的,若是对方请不来霸主,自然能够帮你们喝退敌军,一旦敌军请动了那位霸主,那师尊仅能帮你们牵制住对方霸主。师尊毕竟只是一人,又想让师尊帮着退军,又想让师尊抵挡强敌,难不成还能让师尊分饰两角吗?”他开口就不愿停下,继续抱怨道:“这等局面,你们早该预料到,说好了还能请来一位霸主,才让师尊答应前来,如今人在何处?”吴渡舟嘴唇嗫嚅,随后毅然道:“那位大人稍候就到!还请沂南大人多多拖延片刻!”“这话你们从前天就说到现在了!如今大敌已到,人呢!”明见说话毫不客气,分明已经没了耐心,“拖延,拖延,你们说得简单!怎么个拖延法,你倒是说说看!”那边同样是说一不二的霸主!岂是说拖延就能拖延的?“对面霸主已经叫阵,我家师尊要是不应战,日后颜面何存?”明见厉喝质问道。吴渡舟努力保持镇定,脸色却还是白了,“对面那霸主身上疑点颇多,向来只在虚境中露面,又来历不明,身份存疑,沂南大人大可从这方面动动心思。”明见看着他,“身份存疑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敢强逼一位霸主说出自己的来历?吴先生要是有这等胆魄,大可一试!”吴渡舟脸色难看。这是霸主,想说出自己身份自然会说,如果不想说,谁能逼他说?违拗霸主之意,这特么不是找死是什么?“或许是假的,对,他只是假扮的霸主!一定是!”吴渡舟坚定道。明见都懒得回应他的臆想了,而在这时候,久久不语的沂南终于开口,“亏得是在虚境,大可以生死一战,能够放开手脚称量称量道友的本事,我亦心喜。”这是回应对方的话。“沂南大人!”听他直接应战,吴渡舟又急了,可是只喊了这么一声,就见沂南自虚境起身,淡然道:“我现世本尊未动,只是虚境出行,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霸主之身依旧坐镇,依旧能起到一定威慑力,可是心神远去与强敌激战,这注定了无法分神他顾,等于放手了。看着对面霸主身影一跃,已经朝远处行去,沂南回头瞥见吴渡舟如天塌了般,行将瘫软,他终是又说了一句,“还是赶紧再请一位道友过来吧,而且要尽快,否则……”话到这里,沂南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没必要再说透了。如今兵临城下,只要他一走,大战必然再度重启。没有了他的震慑,楚亲王的军队必然抵挡不住远胜出近乎两倍的大军,吴渡舟他们言之凿凿的另一位霸主要是再不来,楚亲王这边终归难逃这场大败。他提气一跃,人影已经出现在半空中,脚尖在虚空一点,人已如利箭飞石,追着敌军霸主迅疾飞去。还没有离去太远,他就听到咚咚如天雷的战鼓轰鸣,兴奋的兽嘶人吼声,大军涌动声,好似洪流过境一般响起。他心底暗叹一声,却没有停顿,看向敌军霸主的身影,目光渐渐坚定起来。离去数十里,敌军霸主停在原地,等他也停在相隔一里的地方,就道:“不会再有霸主参与此战了。”沂南眯了眯眼,“你来得太快。”的确是来得太快,仅仅相隔一天,对方就到了,这速度实在快得远远出乎楚亲王势力的预料。如果对方来得再晚些,因为沂南的出面,让各方重新看到了楚亲王的胜算,已经有两位霸主意动,传闻一位即将起行。可是十日城这位霸主既然先赶到了战场,即将起行的霸主十有**就不会再动身了,这等于残忍抹杀了楚亲王方面努力促成的最后一抹希望。“还要打吗?”刘恒又问了一句。他说话十分言简意赅,却相信沂南一定能领会他的言下之意。只要沂南被牵制住,楚亲王方面或许会败得很快,楚亲王一败,原本承诺沂南的许多好处,也就无从兑现了,这就是大局。既然如此,他们打还是不打,谁胜谁负,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沂南回头看了眼,但见那边喊杀震天,早已沦为地狱,摇摇头又看向刘恒,“反正答应他们的事情,我已经尽力,败了也怪不到我头上。如今我倒是轻松了,心想着时日无多,难得有这样一个尽情施展毕生才学的机会,还请道友不吝赐教。”刘恒微怔,见到沂南那全是战意和渴望的目光,也领悟了他此刻的心意。关于这场征战的东西,沂南已经彻底放下了,可是对于一位命不久矣的老霸主来说,也想印证一下自身武学,尽情打一次!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放手一战的机会了。“抱歉,因为某些缘故,在下只能如此和沂南兄一战,还请体谅。”刘恒套上一身黑衣,只露出双目,身材突兀缩短两寸,气息也猛地大变。即便没有鼓动力量,那凶悍暴戾的气息也如怒海狂涛,朝沂南扑面而去,让沂南双目大亮。“你让我想起如今名动天下的那批小辈。”沂南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刘恒倏然眯了眯眼,他却恍若未觉,继续道:“他们气运非凡,总有太多秘密需要隐瞒……来吧!”恰如沂南所言,灵原秘境好似一道分水岭,大批进入过秘境的天才,如今正搅动着天下风云。正魔大战没有开启之前,许多地方都出现了一些极力隐藏身份的桀骜人物,这些人实力强悍非常,绝非同境界的人可以媲美,即便霸主出手,也有种种诡秘手段逃生而去。这些人活跃在天下各处,近乎肆无忌惮地夺取各种宝物,搅得天下不得安宁,乱象横生,却在正魔大战开启后突然间一起销声匿迹了。即便这些家伙将身份隐藏得极好,可是天下人心知肚明,除了那批名声鹊起的天才,不会再有别人了。从刘恒临战前的变化,沂南感觉到了一丝和那些家伙相似的味道,于是调侃了一句,却连自己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那批天才举世瞩目,人人知道如今最强的小儒王朱克理堪堪晋升到大学士四重,其他只是大师境三重以下,相距霸主境界还似近实远,不可能突然蹦出一个霸主来。再说如今正魔大战激斗正酣,近乎所有天才都被卷入其中,断无可能还遗留一个如此强大的身在局外。这些道理都是明摆着的,可是沂南万万没想到,只是一句调侃,实际竟是一语成戳。“来吧!这便是我毕生缔造的《沂南剑法》!还请道友赐教!”高喝声间,他手中神剑直刺而出,风雷随行,宛若天罚!刘恒闷不做声,身影却径直朝前纵跃,人影快逾闪电,仿佛丝毫不逊于沂南出剑的急速。“果然是横练霸主!”只要一动身,沂南就能感觉到对方凌厉非凡的气势,那绝不是霸主之下的强者能够伪装出来的。未战先知敌,这是经验老道的强者最该做的事,可是如今的双方在知敌这一点上,实在不大公平。还没交手,刘恒就知道沂南的来历,擅长什么剑法,可是沂南眼中的刘恒,完全还是一个谜团,仅仅听说他喜欢动拳头,可是究竟擅长什么,依旧一无所知。是以沂南虽然不畏战,出手却十分谨慎,不急于出全力,而是抓紧时间观察对手,试图得到更多情报。这个对手,风格像是横练霸主,可是种种细节,又跟沂南认知中的横练霸主有很大不同。常见的横练霸主,一出手浑身鼓胀,宛若化身神话巨人,肌肤常溢出奇光,展现出那堪比神兵的不凡。这其中还有不同,只要看横练霸主身体哪个部位鼓胀得最惊人,也能看出这位横练霸主大概擅长于哪种类型的功法。再者横练霸主一动身,动辄便能搅动虚空雷电相随,那是体内凝聚到恐怖的力量和虚空急速摩擦而产生的异象,还能增加招式的威力,醒目非常。可是此刻出现在沂南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霸主,不仅没有见到横练霸主该有的异象,身体还不涨反缩,这未免太怪异了。越是怪异,越叫沂南战意高昂,因为这意味着对手必然很不一般!不一般,本身就是强大的代名词!此刻的沂南,最渴望的就是这样的对手!“来吧!”好歹还知道对手是横练霸主,这就不错了,沂南谨守对敌横练霸主的准则,就是尽量不跟对手近身。待见到对手一直秉承着横练霸主对敌的风格,极力躲避他的攻击,或以身法卸力,然后不断尝试近身,折让沂南渐渐放心,至少横练霸主这一点应该是没错了。双方一个试图近身,一个极力保持距离,那风雷随行的恐怖剑劲纵横往来,时而飞射向不知何处,时而重砸在地面,轰出巨大裂缝或深坑,声势恐怖非常。即便击中刘恒,以刘恒如今横练霸主的身体状态,只是受到轻微损伤,剑劲巨力就会顺着身体传递到地下,让地面承受,山崩地裂。霸主层次的激战,足以让双方十里方圆化作生命禁区,无人敢涉足其间。刘恒老于交战,而年过一百二十岁的沂南,更不会是杀场雏儿,他们的交手从一开始就陷入僵持,近乎旗鼓相当。这便是霸主交手常见的情况,要是没有什么意外,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甚至持续几天几夜都十分正常。至于离他们数十里外的大战场,也早就烽火连天。那座名为胡已城的军镇,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即便深知大战难免,胡已城在大战前就几经加固,还是承受不住近百尊霸主级的战阵血相攻伐,强大的城池阵法仅仅支撑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轰然碎裂,就此废去。这等大战,城池阵法也只能起到一些辅助效果,即便如此,还是帮了楚亲王大军很多。然而随着城池阵法不堪重负,废去之后,两军再没有阻碍,短兵相接。楚亲王请动这位兵家主帅,不可谓不强,凭借八十万兵力硬是挡下了伐楚联盟两百万大军的头两次猛攻,但还是付出了巨大代价。仅仅两波猛攻,就有近二十万将士深受冲击,或是直接被撞散了战阵,或是无力支撑,只能退场。反观伐楚联盟这边,即便同样付出了二十万将士退场的代价,可是凭着兵力远胜的优势,这笔对等折损的帐自然怎么算都是赚的。“霸主呢!你们请动的另一位霸主在何处!”眼看联盟大军士气更高,很快重振旗鼓,再度倾轧上来,局势越来越岌岌可危,那兵家主帅已经怒发冲冠,姿态如狂,朝吴渡舟咆哮喝问,“要是说好的霸主再不见人影,此败损我威名,我必与你等誓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