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易潇当然知道,这里是西楚霸王墓......可问题是,这里处在哪里?如果是在八尺山的地底,又究竟是在地底多少米?这些都是未知的。易潇抬起头来,头顶是一片漆黑,看不到顶,更没有一丝光芒露出,当瞳孔适应了这里的极度黑暗之后,便可以艰难分辨出,这片黑暗里不太一样的东西。譬如说......血。沾染在那块石碑上的血,落在地上还是温热的血,巨大鳞片上带着腥气的血.......很多血,在黑暗里依旧折射出异样的光彩,显得压抑而沉重。易潇下意识屏住呼吸,体内的元气依旧空空如也,他艰难抬起一只手,绕在脑后,极度的透支,使得他的力气全都被抽干殆尽,此刻像是一个软弱又无力的孩童,当五指触碰到那半根发簪的时候,甚至没有更多的力气,将它一下从发丝间抽出,只能缓缓拔出白凉木髻,带动长发披散,落了一地。易潇一只手紧紧捏紧那根木髻,他在原地等了很久。这里的血液很是斑驳。不是一个人的。有脱落的鳞片,不知道藏着什么样的怪物。易潇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但他知道,顾胜城与自己一同从八尺山的血池里跌落,他要比自己更先落地,而自己又昏迷了一段时间,无论如何,运气极好的是,他似乎并没有跟自己落在一起。顾胜城并不用剑,地上碎裂的巨大鳞片,有着剑痕剧烈擦刮的痕迹,说明除了他以外,还有第三个用剑的人。“呼......”易潇用力地调整呼吸,拨正紊乱的思绪。无论是那个拥有巨大鳞片的怪物,还有可以用剑砍碎怪物鳞片的剑修,亦或是顾胜城......都不是自己如今状态可以对付的。即便有这半根白凉木髻在,也只能杀死一个人。甚至......连杀死都做不到,只能做到重创。易潇在原地等了很久,没有听到一丁点的声音,大地也没有传来震动,整个世界安静得像是初生一般。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死寂。易潇看着鳞片上的鲜血,并不滑落,也不蒸发,只是静静停留在表面的凹坑,来回滚动,血腥气十足,却又无比的鲜艳,保持着充足的活力。这里是西域的八尺山底,血池最底,贯穿了大地的墓地。这里......很大。易潇恢复了些许元气,面色依旧苍白,元气不多,很是微弱,好在可以靠着这丝微弱的元气催动发簪,有了一张保命的底牌,此刻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他站起身子,缓缓扶着一块巨大的山石,向着那块古碑走去。原本寂静至极的世界,在此刻好像多了一些声音。易潇蹙起眉头,似是听到了一道如游水般的声音,在偏转头颅的一刹那,看到了一道疾速砸来的影子。这道影子的气息实在太过微弱,妖气甚至无法出体。一只脆弱的妖物?易潇面色阴寒,一只手捏住“来者”的脖颈,听到一丝呜咽声音,那条色泽漆黑无比的黑环妖蛇,已被他捏住七寸,小金刚体魄微微迸发力劲,便将这只蛇的头颅捏得一声砰碎。“嘀嗒——”“嘀嗒——”黑环蛇的鲜血,顺延指尖缓慢流淌,流过小臂,滴下地面。易潇眼里透出一股疲倦,自己此时没太多力气,所以无比警惕,以至于这种微弱的妖物的袭击,都让他微微惊吓。这里是霸王的墓地,又处在血池的底部,不知道蕴养了多少如黑环蛇这样的妖灵,好在面对它们,自己即便没有存下多少元气,仅仅凭借体魄,亦可以震碎它的头颅。小殿下仔细想了想,将黑环蛇的脖颈攥在手心,将仍然保持着坚韧的绵长蛇身缠在了裸露的小臂上。他面色平静走到了古碑面前,蹲下身子。那块被剑气刻出西楚霸王墓的石碑,似乎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在此经历了如此之久的时间,古碑上的剑气依旧崭新,似乎在这片漆黑不见天日的地方,得到了永恒的长生。易潇面色复杂。他站在这里,感受到了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在轻轻的震颤。是呼唤?大君纠缠了十世的魂魄,前面九世已经脱离开来,而第十世的霸王,根深蒂固,从来没有丝毫要“觉醒”的痕迹。直到易潇站在了这里。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山石掩盖的入口之内,有着足以震颤灵魂的声音,作用在紫府内,心湖内,甚至在远方的漆黑之中,要为自己的归来......点上一捧光火。易潇走了进去。狂风铺天盖地涌了过来,小殿下破碎的莲衣,被吹得猎猎狂响,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艰难扶住了一面石壁,却感受到了无比冷冽的剑气。易潇瞳孔缩起。............“若世上不得长生,世上如何生我?”“若世上能得长生,世上为何生我?”一行极为潦乱的字迹,气息如虎咆哮,卷动每一个触碰石壁的人,砸在心湖里,迸发出滔天巨浪。接踵而来——“剑呢?”“剑呢——”“剑呢!”石壁上数之不清的字迹,密密麻麻铺展过去,一眼望不到头,这是一条漆黑的走道,而数之不清的小篆字体,被人以剑气刻在这里,如此多年来的剑气鼓荡,如亮白昼,甚难睁眼,剑意压迫之下,以至石壁几乎都要碎裂开来,但凡触碰者或是观看者,无一不心境动摇,难以抗衡强大剑意。易潇面色苍白,经历着阵阵剑气的洗刷。他艰难扶着石壁前行,指尖因为不断触碰剑气,而导致愈发惨白而没有血色。......“吾不要长生术!”“权倾天下不如剑倾天下......”“吾要,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剑!”......易潇能够感受到,石壁上的剑气,虽然气势磅礴,夹杂着无数年的岁月洗礼,却显得有些稚嫩。那位霸王的修为大成之后,稀剑无比,对敌从不出第二剑,即便入了鬼门,封下**仙印,也只是寥寥出了几剑,不可能肆意而任性的在石壁上留下如此之多的剑意。像是幼年时候的牢骚,一剑又一剑,渡过了无趣而漫长的童年。易潇喃喃说道:“这是......少年霸王留下的?”到了最后,石壁上的字迹越来越少,剑意越来越重,杀气却越来越浅,以至于剑气满盈,却没有杀气,风轻云淡,如大风铺面,只留下清凉气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老师教的这些,吾不要学。”“吾要学杀人术。”“吾要当,万人敌。”......至此终了,字迹终结。再往前走,便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一面又一面的石壁,互相阻隔,一道又一道岔口。易潇一边前行,一边陷入思考。那些字迹......里面提到的老师,还有杀人术,万人敌......易潇轻轻触碰着岁月无比古老的石壁,似乎有些明白了。这里是西域的八尺山底——这里比霸王的时间还要久远,入口处坍塌的山石,还有那块明显后来为大的古碑,都证明了在先前的时间里,有一位修为极其强大的修行者,很是任性的把这里占为己有。这里是霸王的墓地,可霸王刻下这些字的时候,又是什么时候?那位“老师”......易潇的思绪忽然被打断。一声巨大的轰鸣从头顶传来。山石崩塌,出口之处,有一声恢弘而恐怖的嘶吼声音。一颗巨大的蛇头摧枯拉朽,砸碎了不远处的一面石壁,占据了易潇整个视野的蛇身,带动着数之不清的鳞片,滚动而过。易潇屏住呼吸,盯着与自己距离仅仅只有数丈的巨大蛇身缓慢行驶而过,贲张外放的鳞片与地面摩擦,迸出一蓬又一蓬炽热的火花。小殿下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唯恐惊动了他的手心,似乎有什么在缓慢的苏醒。那条狭小的黑环蛇,蛇头开始挣扎,原本死得不能再死的妖灵,此刻迸发出巨大的力量,趁着易潇注意力分散的这一刹,竟是挣开了掌心——易潇回过头,看到那条黑环蛇无比惊恐,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如游鱼一般向着石壁外游去,刹那没了踪影。一股巨大的威压笼罩了自己。小殿下反复深呼吸。他动作极为缓慢,极为缓慢的转过身子。时间恍若静止。巨大的鳞片倒流一般与地面碰撞,层层后退。最后从两面石壁当中本该行过的巨大蟒蛇,此刻缓慢倒退,一直将头颅倒退到易潇的面前。一颗巨大的竖瞳,对准了自己。小殿下浑身都在颤抖。他攥紧了白凉木髻,死死盯着眼前的“怪物”。这种颤抖,并非是恐惧。而是愤怒。无比的愤怒,从心底升腾而起。脑海里回想起淇江的那一幕——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只有那一声暴怒的狂吼。“走!”那团巨大的阴影,自己永远也不会忘掉的那只瞳孔。墓地里,站在“过江龙王”巨大瞳孔前的易潇,嗓子里低沉迸发出沙哑的声音。“畜生......你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