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里有一座式样古仆的小院落,内里是个二层楼的建筑,古色古香,院内院外交杂种着些耐寒的植物,一入秋时,自然显出生命力来,与别处花园里不一样的大绿色,将整个院子打扮的青青一片。这是吉祥天往年在省城的院子,秦梓儿还是吉祥天小公子的时候,便曾经在这里住着。也正是在这个院子里,秦梓儿曾经想过要杀死易天行,但后来又曾经耗废命元,帮助易天行与清净天的长老大战一场。友也罢,敌也罢,都是过去了的事情。秦家都是些很古怪的人,情绪很少会体现在各自的脸上,包括家庭成员之间也是如此。唯独有个例外,那丫头成天甜甜笑着,小嘴儿嘟着,说话可人——就是这几年里一直担任省城六处主任的秦琪儿。那个扎着马尾巴的可爱小女生。当了几年的“秦主任”,秦琪儿偶尔也会解下自己脑后随着走路一荡一荡的小辫子,学着那些妇人一样盘在头顶,顶个荷包蛋,看着没有成熟美,反而有些好笑。省城六处的职员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主任,因为秦琪儿很少安排那些年青的修士子弟们繁复的工作,更多的是在六处“棺材大楼”里面开游园会。———————————————————————自从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全中国的六处都就地解散,有强大师门可以倚靠的都各归师门,其余的职员也进入了潜伏状态。但秦琪儿不可能离开,毕竟平曰里六处还要处理那么多事情,不可能全盘丢下,省城这里虽然安全,却也不能擅离职守。所以她离开了六处的大楼,领着手下的一干人等进入了省城,在姐姐当年曾经住过的小院里停留下来。省城是安全的,所以她并不担心那些天上的仙人会来对付自己。晨光熹微,秦琪儿从床上起来,赤脚踩在那纯白色的羊绒毯上,撑凳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发呆。她知道,自己的姐姐以前也很喜欢赤脚踩在这毯子上发呆。不知道家里人现在怎么样了?西域戈壁上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她也不想去小书店问。毕竟她只是和易天行关系不错,易天行离开以后,她再去小书店,总觉得自己身份有些尴尬……尤其是陈叔平也来到了省城,住在小书店里,这个认识一直让秦琪儿异常愤怒。…………想了一想,秦琪儿去马马虎虎地洗漱了一下,随便擦了擦脸,从手腕上取下橡皮筋往黑黑的头发上一套,便蹦着下楼去,脑后的马尾辫像精灵一样地跳动着。在小楼后面的花圃里,她看着那些金线菊下湿土,不知怎的,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你啊,如果知道现在这人间的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那你当年还会做那些事情吗?”秦琪儿勉强微笑着,给菊花浇了浇水,“蠢师兄,现在回头看,你做的那些事情真的是很没必要,知道吗?如果你还在的话,会怎么做呢?”晨风拂过花圃,吹得刚刚醒来的金线菊花微微颤动,就像是在回答她的问话。秦琪儿甜甜地启齿一笑,说道:“知道啦,你个大懒鬼,现在就喜欢睡觉,什么都不想管。”紧接着,她挠挠脑袋,扁扁嘴,似乎有些生气,转身离开了这个花圃。——————————————————几个月前,易天行曾经在海外游玩过,当时不知怎的与教皇搭上了关系,大家草拟了一些协议,相关的谈判,一直在秘密进行中。哪怕是最近这些天国内气氛紧张,也没有停滞双方谈判的脚步。梵蒂冈派出了一个秘密的使团,最近正在中国境内参观访问,其中有一位红衣主教坚持要到省城来,说是以往教廷的某位圣人最先的传教之地,便是省城,所以他要来拜谒。中国政斧方面很疑惑,相关的历史的资料里从来没有这种说法,但既然对方坚持,加上省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军机要地,出于外交和现实利益考虑,也就同意了梵蒂冈使团的要求。秦琪儿今天的工作,便是要迎接梵蒂冈使团的省城之行,进行秘密的保卫工作。政斧外交部门不知道省城有什么特别之处,秦琪儿却是清清楚楚,一想到那些西洋教士的要求,她不免皱起了眉头,提起了十万分精神。…………虽然是秘密的使团,但毕竟是件大事情,秘密使团沿途是由宗教事务局的叶局长陪同。所以省城的宗教人士来了不少,接待人群很繁杂,其中最打眼的,自然是地位最高的归元寺斌苦大师。他是佛教协会理事,是省政协副主席,由他出面进行接待工作,也算是给足了梵蒂冈面子。接待人群很小心翼翼地站在三零四国道的边上,那里有个收费站,刚好是省城城区与郊区的分界线。这条线是斌苦大师定的,与往常惯例相比,要更靠近省城一些。旁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坚持在这里迎接梵蒂冈使团,如果易天行还在,肯定会一眼看穿这慈悲老和尚袈裟下掩着的怕死心思。离省城越近,离老猴也就越近,自然斌苦就会觉得越安全。秦琪儿在一旁冷冷看着,只是心想,那些西洋教士看见这些和尚后,不知道会不会有些不爽。————————————————————过了不久,一列车队安静地从国道上开了过来,如幽灵一般的黑色车身,似乎没有反射出一丝光泽。在场人数并不多的接待队伍,都开始在脸上摆出了和平的微笑,矜持的面容,准备迎接这个与中国隔着万里叫嚷了很多年的教廷小国使团。收费站附近早已经警戒了,前后的车流都被堵在几公里外,所以此处显得特别安静。连那渐渐驶近的车队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有收费站底下,那些农舍里的驴子似乎不怎么听话,一边蒙眼绕着磨盘转,一边摆着驴头嘶叫着。“饿饿饿饿……”驴子喊饿的嘶哑叫声回荡在村庄里。众人相视一笑,并未在意。车队停了下来,政斧方面的人赶紧迎了上去,斌苦大师并省城宗教人士还有些矜持地落在后面,刻意与凡世中人保持了几米的距离。梵蒂冈的使团入乡随俗,很有中国特色地沉稳下车,沉稳握手,热情交谈。叶局长为省城接待众介绍这个使团里的人员,共计有枢机大主教一名,几个红衣主教,外加一大堆干杂务的人士。教士们的面上都笼罩在春风之中,看来中国之行看了不少风光,享了不少人间之福。很奇怪的,有一个红衣主教一直坐在最中间的一辆轿车上,并没有下来。省城宗教人士虽然觉得诧异,但出于礼貌,也没有多问。斌苦大师银眉一飘,目光已经在那轿车幽暗的后排座位上扫过,发现那个似乎躲在黑暗中的红衣主教面容极其苍老,看着不知有多大年纪。斌苦大师知晓梵蒂冈的红衣主教团成员,一般而言不能超过八十岁,但看着那个停留在车上的红衣主教,总觉得他已经有一百多岁了。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斌苦沉稳着向前走去,然后听到了一声驴叫。他觉得有些奇怪,下意识里往四处望去,发现身边的人都没有听到什么,面色如常,似乎只有自己听见了那声凄厉的驴叫。想到这一点,他不由皱起了眉头,银白色的眉毛在微风中乱飘着。车队中间,坐在那个车后排黑暗中的老红衣主教也同时皱了皱眉头。…………一阵清风徐来,扰的众人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却发现斌苦大师已经没有踪影!秦琪儿瞳中异色陡现,马上指派手下众人去察探,却根本发现不了任何事情,似乎在那一瞬间,斌苦大师就这样很蹊巧地消失了。那个老红衣主教缓缓地从车上走了下来,走到公路的旁边,看着下方的村庄,有些浑浊的眼瞳微微缩小,一道精光从里面迸射出来,旋即却是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很轻柔,却倏忽间传至极远之处。…………归元寺方向。后园小湖之畔的茅舍中,老祖宗正在看报纸,忽然听到了这一声叹息,不由摇摇头,长满了细毛的胳膊从古旧的袈裟里伸了出来,伸到后脑勺去挠了两下痒,似乎很不耐烦。手掌回到面前,已经拔出了一根细毛。老祖宗张唇一吹,细毛飘飘渺渺地穿过淡青色的金刚伏魔圈,遁离天袈裟大阵,朝着省城郊区某个山头飞了过去。——————————————————秋草黄,青山淡,金风玉露易相逢。仇人相见易眼红。在那个山谷里的一个僻静处,斌苦盘坐于地,身上全是草屑泥渣,双目紧闭,双掌合什,不停念颂着方便法门里最强大的几道经文,给自己加上了无数清心明意的手印。淡淡光芒,从他的身上,从他的袈裟缝里透了出来,将这僻静山谷耀得圣洁无比。在他身前数米的地方,一个牵着驴的老者正满面木然地看着他。“不用挣扎了,此处便是你的死地。”牵驴老者淡漠至极的说着,判了斌苦的死刑。斌苦缓缓睁开眼睛,当自己被这位高人用役神诀拘到这里后,便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能有这样可怕的实力,只可能是天界来人。斌苦低首一礼:“敢问这位仙家,贫僧何罪?”旋即微笑说道:“还未请教仙家洞府何方,便失措问罪,贫僧无礼了。”当此危局,斌苦依然言笑自若,心境果然清明。“听着驴儿叫,还不知道我是谁?秃驴果然狡猾,可惜你今天落在我手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是逃不出去了。”张果老好歹也是八仙之一,说出来的话,却像极了剪径小蟊贼。…………斌苦和尚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又不是姑娘家,自然不会急着逃,只是疑惑于张仙师为何对我这凡尘里一个普通和尚如此在意。”张果老冷冷道:“你真不知道?”这句话后,他发出了一声极冷的笑声。随着这身笑,一股强大的仙力从张果老的身上迸发了出来,猛地压在了斌苦和尚的身上,丝丝仙力往他的身体里灌了进去,震的和尚五官一扭,开始往外淌血。斌苦不抹自己颜上鲜血,也不还手,还是老实盘坐在地上,微笑道:“仙师惩戒,也要有个说法才是。”斌苦其实心头震惊,而且无比疑惑,断断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天界的仙人。这省城里天界的敌人有许多,但怎么轮,也不应该轮到自己这个老实和尚身上……张果老阴恻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与梅岭马生为友,却不停地掇使易天行上梅岭杀他,害得他佛姓全失,茫然丧命……我修仙数千年,见过无数无耻之徒,但像你这样卖友还卖的如此光明正大的和尚,还是头一遭看见。”张果老冷漠地说着。“死吧,去陪那孩儿吧。”张果老一挥手,一股夹杂着寒意的仙息向着斌苦的身体笼罩了过去。仙息中隐着怨意,隐着悲伤,隐着许多情绪。他要杀死斌苦,杀死这个无耻秃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