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轩一怔,九方梦道,“那曾经是神策军的军营。”二十年前,神策军是南晏所统率的军队,与玄甲军在民众间的好名声不同,神策军的声名极差,所以在莫涯继位之后,就慢慢取缔了神策军,曾经能与玄甲军相抗衡的神策军如今才不复存在。离轩的心往下沉,“你想说什么?”忽然,有一个疯妇向着他们冲过来,口里叫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冲到离轩面前,看见离轩的马的瞬间,她竟是吓得脸色惨白,一下坐倒在地上,瞪着离轩的马惊声尖叫,“他们又来了!他们又来了!”有一男一女追了上来,男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女的是个老妇,他们扶起了那个疯妇,老妇泪流满面地安慰道,“女儿,他们不会来了,他们已经不在了,你不用怕——”年轻人向着离轩和九方梦道歉,“抱歉,我母亲二十年前得了疯病,冒犯了二位。”说罢,他和那个老妇强拉着不停尖叫的疯妇离去。二十年前——离轩的瞳孔微微缩紧,他已经知道九方梦要说什么。“他没有父亲。”九方梦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说,“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只知道是曾经神策军当中的一人。”离轩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手,听见九方梦道,“二十年前神策军在帝都周围欺男霸女,烧杀抢掠之事时有发生,特别是离神策军军营极近的几个村庄更是频频遭难。听说,有时候神策军的将士在军营里喝了酒,就想着到周围的村子里去寻开心,殴打男人,强暴女子,走的时候还要把村民的财物抢走,美其名曰:犒军。”“那他们为什么不逃?”离轩咬牙问。“逃到哪去?”九方梦笑,“百姓赖以生存的就是土地,离了自己的土地,他们就没有办法生活,只能变成流民。也不是没有人逃,当年能逃的人都逃了,剩下的都是没有办法逃的。”她环视四周那些身有残疾的中年人,“这些人何其无辜,偏偏却成了当年神策军取乐的玩具,这村子里二十年前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被神策军糟蹋,有多少孩子没有父亲,还要被人唾弃。那样生下来的孩子没有几个能像刚才那个年轻人在这村子里成长的,你知道他们的下场么?”离轩沉默不语,九方梦道,“他们是这村子的耻辱,在村民看来他们身上流着那些欺侮他们的恶魔的血,所以那些孩子很多一出生就被掐死了,还有一些长到几岁就被卖出去。刚刚那个年轻人能够留下来,不过是因为他的母亲当年受到神策军侮辱之后就疯了,也没有人家肯要她,所以他的外祖父母看他是个男孩,才想着把他养大了可以成为家中的劳力。”“你说的这些都是神策军擅自妄为!”离轩的脸色很难看。“那么他们敢如此妄为倚仗的是谁的权势?又是谁纵容了他们?”九方梦转头逼视着离轩。离轩竟是不敢看,别开了眼,九方梦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件罢了,当年南家权势滔天,玄国因南家而生出的风波数不胜数。”“可那些都跟我祖父没有直接关系!”离轩不甘道,“不是他下令让他们这么做的!”“那么惠文皇帝呢?”九方梦咄咄逼问道,“当年惠文皇帝为什么从小身体虚弱,为什么就算他没有中毒而死,太医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岁?”离轩不敢回答,他知道原因,因为南后从小就想尽办法给当年还是怀帝太子的莫熠下毒,才导致他身子越来越差。“还有皇上的父母,他们又是怎么死的?”九方梦再问。离轩那一双紧握的拳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暴绽,九方梦叹道,“其实你很清楚,南家的罪过从来就不止擅权乱政这一条。”是的,他知道,他其实早就隐隐从他人口中听说了这些事情。虽然找到他的南氏族人一再告诉他,当年南家没有错,若是有错,唯一的过错就是拥有了太多的权势,才导致皇室忌惮,非除了南氏不可。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南家当年的倾覆不仅仅是如此。只是他刻意封闭了自己的耳目,假装不知道,假装听不见,他甚至不敢去细查当年之事,他就害怕翻出什么关于南家他不想知道的污点。那会毁掉他对那个显赫一时的南府最美好的记忆,那会毁掉他从小对祖父的景仰,那会毁掉他长久以来想要重振南家的信念。“我不甘心。”许久,离轩用喑哑的声音道,“我的家,我的姓氏,就那样成了一个错误,就那样被抹去!不该如此的!南家不该如此的!”南家不该如此。南氏本是大玄第一大族,自开国时起出了多少贤臣良将,历代家主几乎都是朝廷肱股,辅佐几任玄帝振兴玄国。可为什么最后却落得如此地步?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离轩,你更不该如此。”九方梦劝道,“你十一岁从军,沙场征战十数年才成就了你北岭虎威将军之名。你曾经一手建立过大玄最张的骑兵,你带领北岭将士无数次击退过北狄。如今大玄百姓谁提到你不是满口遗憾,南氏已成遗憾,你也要让自己如此么?从此将自己束缚在你南氏一族的执念中,在那山村之中做一个碌碌无为的村夫?”她摇头,“离轩,你心存大义,胸怀家国,你不该如此,放下那些过往,放下你对家族的执著,去做你该做的事,成为你该成为的人。你是离将军,你早已不是南越!”“我是!”离轩面露痛苦,“纵然我以离轩之名活了二十年,我也从来不曾忘记我真正的名字!你根本不清楚你现在逼我放弃的是什么,那是我的家族,那是我的姓氏,那是我真正的名字!”家族在他心中的执念已是根深蒂固,如今九方梦要他连根拔起,那种痛苦,他怎么做得到!【作者题外话】: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