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在清河县虽然算不上望族,但在当地也称得上是一时之选。秦家老爷好武,为人又豪爽大方,乐善好施,在清河县的名声本是大大的好。但是,清河号称江南第一县,有背景有来历的人不知有多少,秦家靠海盗起家的底细自然也终究是瞒不过众人,到后来已经是尽人皆知。然后,有一天,秦家被炒家,几世积攒下来的财产让许多自诩富足的人瞪大了眼睛。秦家老爷被枭首,秦家小姐也流落的青楼,世人也只能唏嘘感叹,骂一声恶有恶报,再叹一句红颜薄命。秦凤也这么觉得自己命薄。儿时丧母,成年之时又家道沦落,其中的苦楚难对人言。但是为了秦家最后一丝香火,为了让那不争气的弟弟还能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秦凤咽下泪水到了明月楼,无视那些或鄙夷或不屑的眼神,依然骄傲如旧,就如在自己的父亲,那个粗豪的汉子,在刑场之上依旧高昂着头颅,放声大骂“这狗曰的命运,这狗曰的老天爷,老子不该死!”。所幸,始终有一个人在关心着自己,带人去炒秦家之时他无奈而悲伤,看到自己沦落青楼时,他痛苦和满是怜惜。自始至终,都没有不屑和鄙夷,这或许也是自己能在明月楼那样污秽的环境下苦苦坚持一份清白的的原因。这个人,叫王不悔。这个叫王不悔的人,要死了。秦凤摊开一页纸,默默的想着,是的,他要死了。秦家老爷虽然大字不识,却对子女的教育从不放松,早早的就为一儿一女请了西席,秦凤聪明好学,当初也是少有的能识文断字的女子。秦凤研好磨,提起笔来感觉有些陌生,歪头看着笔尖,开始写留给楚南的信。“楚大人”秦凤写完这三个字突然有些怒气,什么楚大人,不过是生了个好出身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与王不悔那种靠自己的本事爬上来的人相比算得了什么?平曰里与不悔称兄道弟,到了关键时候却见死不救,明明有能力救不悔却袖手旁观。秦凤狠狠的那页纸撕碎,猛烈的喘息着,慢慢的平复了激动的情绪,换张纸重新开始写道:“我走了”秦凤看着写的有些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愣愣的想,是的,要走了,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最想见的人已经要死去了,只剩下些面目可憎的人,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秦凤叹口气,缓缓写道:“多谢楚大人的照顾,但无亲无故,不敢再接受楚大人的帮助。秦凤此次虽是不辞而别,但楚大人不用挂牵,不悔家中尚有老迈的母亲,秦凤是前去侍奉终老。”终于有了些感觉,字也写的好看了许多。秦凤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写道:“不悔从未给过秦凤承诺,但就当秦凤不知羞耻,愿意做不悔的未亡人,替他为父母养老送终。”秦凤心里有些甜蜜,接着又是黯然神伤。“不悔要被斩首了,只是自从一年多前秦凤亲眼目睹了父亲被斩首的场景之后,秦凤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刑场看哪怕一眼,我想不悔也不愿意我去看的。秦凤擦擦眼睛,神情有些发冷,喃喃道:“秦凤和不悔都是小人物,没有楚大人,琳姑娘那样的家世背景,张家的少爷能对着不悔百般凌辱,甚至到了牢里不悔也要受莫大的苦楚,临死都不能安生。“嘴上说着,秦凤的手上也不停。看着纸上有些自艾自怜的话,秦凤笑着摇摇头,看到最后一个死字心中一痛,想起王不悔在牢里的凄惨模样,心中自有一股浓浓的怨气翻腾。“有时候秦凤就在想,若是换了琳姑娘,张明覃敢不敢去调戏,或者若是楚大人杀了张明覃,楚家会不会救楚大人一命?秦凤想,楚家会的,因为楚家有和张家讲条件的实力,至少能给楚大人一个活命的机会。但是不悔没有机会,因为他和秦凤一样,只是个小人物。”秦凤在写最后“小人物”三个字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将三个字写的含糊不清,甚至不小心滴落了一滴墨汁,在白色的宣纸上分外刺眼。“不悔时常对我提起楚大人,说您的各种不凡之处,说与您的交情如何好。在牢里不悔还在说您是懂他的人。但是秦凤不懂,我一直认为,男人之间的友情即便不能同生共死,为了义气抛头颅洒热血,至少能在危急之时义无反顾的出手相救。”秦凤有些激动,哆嗦着手飞快写道:“但是楚大人没有!楚大人明明有能力救不悔一命却选择袖手旁观,眼睁睁的看着不悔去死!秦凤只是个弱女子,从不知道义薄云天是何物,但也知道楚大人此等作为绝不能配上这四个字!”写完这些秦凤有些畅快的感觉,都要离开了,或许此生都不会相见了,还需要顾忌什么么?秦凤继续有些痴狂的设想着:“若是不悔能活下来,秦凤会与他一起隐姓埋名,终生不再露面,去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个张家找不到的地方,不求青山绿水,甚至穷山恶水秦凤都愿意!”秦凤终于还是流下泪水,滴落在满是墨迹的宣纸上模糊了一片字迹,秦凤擦了擦泪水,神色冷漠的写道:“秦凤知道不该怨,更不该恨,楚大人有楚大人的考虑,要注意影响,要顾全大局,虽然这些秦凤都不懂。"看着一页纸还剩下些地方,秦凤想了想,继续写道:“秦凤不懂的还有很多,不懂秦家为何被抄家而真正的幕后之人却毫发不损;不懂为何张家的人就能横行霸道欺压他人,别人还得忍气吞声;不懂既然天理昭昭,世上为何还有这么多不公!”秦凤想起王不悔的境遇,提笔将刚写的这段话划了几道,叹息着写道:“秦凤突然懂了,这些不怪任何人,怪只怪秦凤和不悔都是小人物。就和大鱼吃小鱼一般,大人物杀了小人物没什么,小人物杀了大人物就是犯忌讳,活该被折磨致死。不悔要死了,秦凤终究也会死,若是有来世再相见,秦凤只能祈祷我们不会再是小人物!”秦凤长长的出口气,等墨迹干了小心的折叠好放在信封里,悄悄的放到楚南屋里的桌子上。正是正午时分,晴空当头,秦凤却没有多少温暖的感觉。为了不让侍卫起疑,秦凤甚至没有都没有收拾最基本的行李。秦凤如往常一般端着茶水送到杨琳屋里,看着正捧着书打盹的杨琳,放下茶水小心的退了出来。侍卫显然对这个侍女一般的角色不甚关注,神色平静的秦凤顺利的走出了这处巨大的宅院的门,回头看看,不知怎么就想起那死了还不瞑目的父亲,脚步越发决绝,然后秦凤平生第一次爆了粗口:“这狗曰的命运!”(未完待续)